铁子成了王署长家的常客。
“我公务繁忙一些,不便分身。你姐很喜欢你这个老弟。你开车送你姐到戏园子看蹦蹦去吧。”王署长吩咐铁子说。
“好,我这就去!”
铁子走到王署长家门前的时候,听到屋里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小调:
送情郎送至大门东呀,
偏赶上老天刮大风,
刮风不如下雪好,
下雪留我情郎过几冬。
送情郎送至在大门南,
顺腰掏出来两块大银元,
这一块留给情郎做盘缠,
那一块留给情郎好打尖。
铁子驻足仔细一听,小凤唱的《送情郎》曲调幽咽而悲凉,凭添了几多不舍,几多留恋,几多无奈,几多悲伤:
送情郎送至在大门西,
一抬头碰见一个卖梨的,
我有心给情郎买梨两个,
怕你身子虚吃不了凉东西。
送情郎送至大门北,
叫情郎哥赶快去托媒,
别忘记早早回来来娶我,
幸福的小夫妻那有多么美……
铁子感觉到,这歌声有着发自内心的悲怆。歌声中,他的眼前浮出现一幅伤离别的画面:一对情人来到了小桥上,小妹妹把亲手缝制的鞋子交给了将要远行的情郎哥,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铁子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他擦擦眼睛,镇静了一下,敲响了房门。
歌声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小凤低着头走出来,说:“麻烦你了老弟。咱们走吧。”
铁子迅速地瞄了小凤一眼,发现她的眼圈儿红红的,刚刚哭过的样子。于是,没有说话,悄悄地开车,把她送到了福兴大戏院。
在接小凤回来的路上,小凤兴致勃勃,问铁子:“你看过二人转《武家坡》吗?就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不待铁子回答,小凤便一边比划一边唱起薛平贵的一段戏词:
平贵我一狠心跺脚迈门坎,
大丈夫冲锋陷阵岂敢怠慢,
征途上忍气吞声我接了先锋令,
疆场上因祸得福常把贤妻挂念,
紧催马快加鞭急忙把家返。
她兴犹未尽,又转换为王宝钏的角色,接着唱道:
宝钏我苦苦拽住薛郎衣衫,
刀里来枪里去你何时把家还。
守寒窑吃糠咽菜我苦受熬煎,
十八年风吹雨打老了王宝钏。
接喜讯见军爷,
武家坡前我再把菜剜。
小凤把一丑一旦两个角色演绎得惟妙惟肖。唱完,她却红了脸,说:“姐瞎唱呢!”
“姐是个戏迷啊!”
“我最爱看《武家坡》啦,也不知看多少遍了。”小凤说完又沉默起来。
到家的时候,王署长还没有回来。小凤说:“老弟,你随我来,让你看看我的那些宝贝。”
铁子犹犹豫豫的随小凤进了一间屋子,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屋子里的墙上挂着几支长枪,而在一张长条桌子上,则摆着各式各样的短枪,就像是一个武器库,更像是一个枪械展览。
小凤看着瞠目结舌的铁子,笑了,说:“没想到吧?这些可都是姐的宝贝哦。”说着,她拿起一支小巧的手枪,介绍道:“这是勃朗宁手枪。不过,不是在比利时生产的。比利时生产的要比这个大一些。这是美国生产的。这里刻着一匹嘴里含着长矛的小马。所以,这枪也叫马牌撸子。”
小凤继续指指点点的说:“你看,这是老毛子造的,又大又笨。”她兴趣盎然,如数家珍,越说越有劲儿:“你看,这是日本的王八盒子,扳机的护围多大呀,戴上棉手套都能把手指头伸进去。这是小鬼子为了适应咱们中国东北嘎嘎冷的冬天气候,专门制造配发给关东军的武器。”
铁子随着小凤的指点,看这看那,目不暇接。
小凤又拿起一支驳壳枪向棚顶瞄了瞄,说:“这是德国造的20响。你看,它的枪套是一个木头做的盒子,所以,在咱们中国也有叫匣子枪的,也有叫盒子炮的,还有叫大镜面、大肚匣子的。这种枪有快慢机,既可以进行半自动射击,又可以进行全自动射击。连发速射的时候,一扫一面子,就跟机关枪似的。这些枪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玩意儿!”当初,小凤缠着大龙教她学打枪的时候,她平生第一次摸到的枪就是盒子炮,因此,她对这种枪支不仅了如指掌、运用自如,而且一直钟爱有加。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钟情男欢女爱的小曲儿和二人转也就罢了,收藏枪支并能够说得头头是道,实在让铁子匪夷所思。
“不瞒你说,这些都是你们署长帮我搞到的。”小凤用手捅了一下铁子的肩膀,说:“明天陪我到河谷里打枪,咱们比试比试啊!”
“好啊,好啊。”铁子一惊,回过神儿来,马上回答说:“我跟署长说,咱们开车去。”
“不,咱们骑马。”
“骑马?”
“骑马!”
铁子挠着头皮,他感到这个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小凤一身短打扮,骑在枣红马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刚一出城,她就策马狂奔,似乎和枣红马的生命化为一体,在一起飞翔。铁子紧随其后,也是风驰电掣一般。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来到了离城不远的一片宽阔的河谷。
河谷两边的山上长满了绿树。偶尔,在山中那或深绿或浅绿或草绿的色彩间,会伸出一块嶙峋的怪石,有的像莲花,有的像卧虎,有的像金鸡……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松花江、牡丹江两条大江从不同的方向转出大山,流过草地,在这里交汇在一起,形成一泓开阔的水面。驻足两江汇合处的岸边举目西望,烟波浩淼,鳞潜羽翔,高空的白云和两岸的青山清晰的倒影水中,把湖山天影融为一体。
这里是鱼的世界。三花五罗、大白鱼、鳜鱼等,在水中自由自在的畅游。在东岸的牡丹江一侧,清澈见底的江水里,可以看得见鱼身上每一片细小的鳞片。
这里更是水鸟的天堂。成群的丹顶鹤、白鹳、天鹅、长脖子老等(注:东北民间把苍鹭称为长脖子老等)、白尾海雕、鸳鸯、野鸭等等,在水中游弋嬉戏,自由放歌。偶尔有雁阵在青青的芦苇尖儿上掠过,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儿,又恋恋不舍的回到水面。
小凤从腰里拔出20响的盒子炮,用枪口指着空中的雁阵,说:“都说是群雁高飞头雁领。咱们如果打掉头雁,这一群雁就失去了头领,它们的那个家就可能散了。咱们打最后那只。你打头上这一群,我打旁边儿那一群。咱们专打雁脖子啊!”说着,她调了一下枪的快慢机,重新举起枪,只听“呯”的一个点射,雁阵里一片“哏嘎”乱叫,空中飘起了一团羽毛,雁阵中最后的那只雁扑扑楞楞的落下来。
铁子把大雁捡回来,发现子弹恰好从它的脖子穿过。
“你不要检验了。快打,要不雁就飞远了。”小凤督促着,把枪递给铁子,“你们的子弹都是有数的,用我的枪打。”
铁子举起枪,瞄了又瞄,终于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头上的一字形雁阵瞬间飞散开来,却没有一只大雁落地。
“我的枪法不错吧,姐,你看,我把它们的阵脚都打乱了!”铁子自嘲地说。
两个人哈哈的笑起来。
小凤从铁子手里接过枪,想起了大龙哥手把手的教她拆装盒子炮和瞄准射击时的情形,说道:“这种枪射击的时候,枪口会上跳,不常用往往会脱靶。”说着,按照大龙教给她的要领,把枪机调到速射档,右手握枪,手心向上伸向左前方,扣动了扳机,枪便从左前方一直自动扫射到右前方。随着爆豆似的枪声,前方的一片芦苇齐刷刷的被拦腰打断。
小凤把空枪扔给铁子,“唰”地又从腰里拔出一只盒子炮。这次,她是左手握枪,手心向下伸向右前方,扣动了扳机,枪又从右前方一直自动扫射到左前方,前方又有一片芦苇齐刷刷的被拦腰打断。“我这样平着握枪,枪口上跳,就成了全自动速射。我说过,像机枪一样,不假吧?”她把当时大龙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姐,你真是巾帼豪杰啊!”铁子竖起大拇指,敬佩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