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跟啥人儿学啥人儿,跟着巫婆跳大神儿。小漏子这孩子的野性还是太大。
绺子下山住下来的时候,他“刺溜”一下就从大明白的背上跳下来。跑前跑后的,不是摸摸这个人的枪,就是舞舞那个人的刀,逗得大伙儿直乐。
“想压连子(压连子:匪语,骑马)吗?”一个人逗他。
“扬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我所愿也!”
“你说啥?”这个人没听明白,嘟囔说:“这大明白教了咱们大当家的,还教了一个小明白,可这小明白说话咱们听不明白啊。”
小漏子顺手牵过一匹青骢马,蹿了两蹿,没上去,“快,扶我上马!”
一个人把他抱到马背上,嘱咐说:“把两腿夹紧!”
“驾!”小漏子抖动着缰绳,驱动着青骢马。
“成梁,你下来!”大明白发现了正在马背上的小漏子,颠颠儿的跑过来劝阻。
“驾!”小漏子又一抖缰绳,青骢马迈开碎步,小跑起来。
“站住!下来!”大明白跟在马后奔跑。
小漏子不听劝告,接连抖动着缰绳。
“驾!驾!”在小漏子的驱使下,青骢马四蹄翻飞,肚皮贴近了地面,在草原上疾驰起来。
“抓住缰绳!趴在马鞍子上!”大明白急得满脸通红,转过身来,生气的说:“你们就能逗事孩子!快把马叫回来!”
看到大明白是真的生气了,鼓动小漏子骑马的那个人立即“呦--呦--”的吹起了口哨。正在奔跑的青骢马,听到熟悉的口哨声,转身跑回了人群。
“摔着咋整?”大明白一把把小漏子抱在怀里。
“爹,真是老马识途啊!”小漏子兴致勃勃。
“有你马失前蹄的那一天!”大明白忧心忡忡。
“玉骢嘶罢飞尘直,皂雕没处冷云平。爹,骑在马上,就像飞腾一样。”小漏子意犹未尽。
大明白忘了刚才的担惊受怕,又来了书生气,说:“《千字文》里讲云腾致雨,‘腾’字从马,这个‘腾’字,就是形容马在奔跑时的雄姿的。”
小漏子对绺子里的事情也特别在意。
一天,他从“聚义厅”里跑来,问:“爹,刚才外面来的两个人跟大当家的又是报报蔓又是报报迎头的,还这样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右手攥住左手腕弯腰施礼的动作,“这有啥讲究啊?”
大明白“咳”了一声,说:“成梁啊,这是咱们道上的礼节。”
“道上的礼节和外面不一样吗?”小漏子刨根问底儿。
“寻常百姓都是双手抱拳,举到胸前施礼。这在咱们道上很忌讳,像戴手铐子似的。咱们要么是右手攥住左手腕弯腰施礼,要么是两手抱拳举过左肩施礼。这也是要让别人看到咱们手中没有枪和暗器。”
“哦,是不一样啊!”小漏子又问:“来的那两个人还说,路上碰到了一个卖猪的,让他们给杀了。他们为啥要杀卖猪的啊?”
“罪孽啊!”大明白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绺子上有一个规矩,不准走猪或驴在前面横走过的道,是因为对卖猪贩驴的都非常忌讳,认为他们就是压差的,碰见了不是好兆头。要不把猪贩子、驴贩子整死,他们自己就有牢狱甚至血光之灾。迷信害死人呢!”大明白又叹了一口气。
小漏子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甚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前面的问题:“我知道他们说的报报蔓儿就是报报姓名,也叫报报迎头。那咱们是什么蔓啊?”
“他们说的这些都是春典。”大明白刚要说说什么是蔓儿,小漏子却突然又眨巴着眼睛打断了他,“爹,你说春典,什么是春典?”
看到这孩子是一问到底,没完没了了,大明白摇摇头,慢悠悠的说:“春典就是江湖上的隐语、暗语。山上采药的、河里放排的,在矿里筛金挖煤的,唱二人转的,五行八作都有自己的隐语、暗语。咱们这行的隐语不光涉及到姓氏,还包括了武器弹药、吃穿住行、交往、行动以及场所场地、动物植物等方方面面。比如,手枪叫手花子,盒子枪叫蹄子,机枪叫碎嘴子,洋炮叫灰搂子,土炮叫大嗓子,炮弹叫硬粒,炮声叫牛吼;爬犁叫流子,汽车叫飞轮,火车叫大轮;人头叫靶子,头发叫苗,脸叫盘子,眼睛叫昭子,鼻子叫讯头,嘴叫瓢;上衣叫暖袍,裤子叫衩子,内裤叫底横,帽子叫顶天,腿带子叫缠丝,鞋叫踢土……不同地域的绺子,比如咱们东北的胡子和四川的响马,天下响马数四川嘛,隐语会有一些区别,但都有相通之处。道上的人一见面,一般都是吐春撩典,说的都是清一色儿的江湖隐语。春典开不开,就是会不会说隐语;春典不开,就是不会说隐语;春不转,就是隐语说得不灵活;春典满开,就是隐语全通。”
“我明白啦。”小秧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春典就是黑话呗。是吧,爹。那在黑话里咱们是什么蔓儿啊?”
大明白把烟袋掏出来,慢慢的往烟袋锅里按满了蛤蟆头,点着,使劲吸了一口,耐心的讲下去:“成梁,你先听我讲讲什么是蔓儿。知道了什么是蔓儿,对于江湖隐语里头的姓氏就好理解啦。这个蔓儿啊是有规律的。我琢磨过,理解它要记住四个字:形、色、顺、补。”
“啥形?”
“比方说,尖子蔓儿。什么东西尖尖的?钉子啊!尖子蔓儿就是姓丁。”
“色咋讲?”
“比方说,雪花蔓儿。雪花什么颜色?白的呀!雪花蔓儿就是姓白。”
“顺呢?”
“比方说,顶水蔓儿。啥东西顶水走啊?你顺着去想:鱼呀!顶水蔓儿就是姓于。”
“那补是啥意思?”
“比方说,咱们大当家的姓李,李是一脚门蔓儿。咱们不是常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吗?就是把这样的话补完全喽。一脚门蔓儿就是姓李,龙子龙蔓儿就是姓孙,云山雾蔓儿就是姓赵。”
“啊,我知道了,咱们爷俩儿是高头大蔓儿。咱们姓马啊!”
大明白使劲裹了一口烟袋,然后,把吸入肺腑的烟雾吐出来。心里想:“这孩子可真是一个接灵子(接灵子:匪语,别人说啥他领会得快),对绺子上的事儿悟性真好。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