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举行典鞭仪式时,大娟也跟随青山来到了老鹰崖。她的心愿是见一见自己的弟弟小漏子。她找到小凤,让小凤陪她去看小漏子。
几年前,胡家大小姐大娟已经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大姑娘,对年轻英俊的青山一见钟情,悄悄的离家出走,投奔青山绺子,携手山林,做了压寨夫人。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可是,大娟依然精灵美貌,走路“扑腾扑腾”的,说话高声大嗓的,那股假小子劲儿不减当年。
当年,大娟恨她爹太偏心,恨她娘太不争气,可是,心里却一直钟爱小漏子这个自己在雪壳里捡回来的同父异母的小弟。原来,小漏子一出生时起名叫拴柱,他可是全家的宝贝,却没成想这孩子刚刚两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一天早晨咽了气。“咳,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啊!”老狐狸叹息着,用一捆谷草把孩子捆了,扔到了雪地里。大娟是家里的老大,她抱大了领弟儿、带弟儿、唤弟儿、满桌儿几个妹妹,就接着抱拴柱。她看护拴柱比他的亲妈看护的时间都长。每天早晨,大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三娘那里去抱拴柱。可是,今天她在三娘的屋里到处撒眸,也没有小弟的影子。爹阴沉着脸,说别找了,我已经把他扔了。大娟疯了一样跑出去,把那捆谷草又抱了回来。爹伸手一摸,孩子竟然有了鼻息。老狐狸哭了,说:“都说养儿待老,积谷防饥,才给他起名叫拴柱。能不能拴住,咱们说了也不算。现在,他从谷草捆子里漏了一条小命儿,以后就叫小漏子吧。”照说,大娟对小漏子不仅有看护之情,更有救命之恩。可三娘并不领情。一次,小漏子自己在地下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波了盖上跄掉一块皮。吃饭的时候,胡牛氏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跟老狐狸念秧儿:“你看,你看,这大娟要把你儿子摔死啦!”
大娟的眼睛可不揉沙子。她“啪”的摔了筷子,“呼啦”一下站起来,“我娘总跟我说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三娘,你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老狐狸也“啪”的摔了筷子,喝道:“都他妈个巴子闭嘴!”
胡杨氏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一句话不说,只是一个劲儿拿眼睛剜大娟。
一个小丫头也敢于公开向自己挑战,胡牛氏被气得“哏喽哏喽”的,和大娟结下了仇怨。她决心惩治这个孩子,杀鸡给猴看,以维护和巩固自己在胡家的地位。
可大娟没记性,照样领着小漏子院里院外的玩儿。
小漏子又一次病了。胡牛氏决心借此机会进行报复。大娟的厄运来了。
胡牛氏找来两个跳大神的,给小漏子驱灾治病。
掌灯时分,大神来了。二神紧随其后,举着白幡。白幡上的对联上联是“有求必应”,下联是“普渡众生”,横批是“诚则灵”;中间绣个大大的“仙”字。
老狐狸一家聚在一起。小漏子躺到炕上,头上盖着一块红布。
这时,大神和二神隆重登场。大神手拿周围挂着铜钱的文王鼓,一边敲打一边摇动,文王鼓便“咚咚--哗哗--”的响起来。二神手举点燃的黄裱纸,把口中含着的烧酒一杆儿一杆儿的喷出来,黄裱纸“腾腾”的冒起阵阵火焰。
大神到供桌前三跪九拜,恳请大仙出场附体。他唱道:
哎,我左手拿着文王鼓,
圆又圆呀!
文王鼓,是柳木圈,羊皮鞔呀,
横四竖四八根弦,
八根弦挂金钱……
二神接唱道:
我十里外接呀,八里外等,
五里外才拉住你马缰绳,
我披红又挂彩呀,
将你请进神堂来呀……
这时,大神瞪大了眼睛,浑身开始发抖,大仙似乎附体了。
二神唱道:
哎,老仙家呀,
你来自哪道岭那座山?
来自哪道岭那座山呀,
说说自己是什么仙?
大神一边敲鼓一边扑抓窜跳,唱道:
我来自兴安岭,
也住过长白山。
本是一只东北虎呀,
修炼千年成了仙。
二神马上对老狐狸一家说:“老虎神到了,快叩拜呀!”
老狐狸一家立即跪地磕头,恳求老虎神为小漏子驱魔治病。
二神接着问道:“老仙家一路辛苦,我们怎么感谢您老人家呢?”
大神在继续扑抓窜跳,恰似一只下山的猛虎。他手中的文王鼓“咚咚--哗哗--咚咚--哗哗--”作响。他唱道:
兴安岭,长白山。
我一个跟头就三千。
三千里地不算远呀,
要说感谢太外道,
二百斤的大克郎解解馋。
二神转向老狐狸,问:“东家,你们家有那么大的克郎吗?”
胡牛氏抢着说:“治好我儿子的病,一头克郎的份量不够,就两头!”
大神更加猛烈地扑抓窜跳,兴奋起来,唱道:
我手遮双眼四下观,
不远不近有只小白毛犬,
咬着你儿心肺肝。
说她远,在天边,
说她近,在眼前……
大神窜跳起来,围着大娟又吼又叫,并唱道:
抓住它,用针砭,
它要不死,你儿性命不保全……
胡牛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钢针,向大娟的身上一针一针的刺去。大娟疼得鬼哭狼嚎,一把推倒胡牛氏,蹿出门外……
大娟拉着小凤的手,反复的摸挲着,说:“看这小手,多细发,跟水葱似的,一掐就得一冒浆。”然后,看看自己像钢叉一样的手指,又把小凤的手拉过来比了比,说:“小凤,陪我去看看小漏子啊?”
“把那孩子叫过来吧!”
“还是咱俩儿去吧。”
两人从大娟住的小山洞里出来,攀援着走向老鹰崖。
“咱们到里面去歇口气儿。我让人去找小漏子。”小凤说着,带大娟走进了“聚义厅”。
大娟一杯水还没喝完,就见到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向她们走来。还离着挺远,小漏子就高高兴兴的喊道:“小凤姐!”喊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抱住小凤的脖子,亲亲的贴脸儿。
“想姐啦!”
“想!”
“真是个孩子!”
大娟看着小漏子和小凤亲昵,当年哄着他玩儿的那些情形立即在自己的脑海中映现出来。可现在,姐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视若陌路。大娟不禁黯然神伤,泫然流涕。
“小漏子,认得这个姐姐吗?”小凤扳着小漏子的肩膀,让他转过身面对大娟。
大娟看到一张好看的娃娃脸,眉眼、鼻梁、嘴角都酷似父亲。看,他的个子已经快有自己高了,是个大孩子啦!大娟止住泪,审视着小漏子,柔声问道:“还记得姐姐吗?”
小漏子不眨眼的看着大娟。在他的脑海深处,似乎有这个人的记忆。他皱了一会儿眉头,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摇摇头,说:“不记得。”
“你再想想。你小时候,是不是有个姐姐总抱着你出去玩儿。”大娟的眼泪又在眼圈儿里转。
小漏子站在大娟面前,看着,想着。
大娟也定定的站在小漏子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弟。
蓦地,小漏子的大脑皮层深处凸现出这样的情景:姐姐抱着他时,他总爱把一只手伸进姐姐的怀里,摸姐姐的小咂儿头,把姐姐摸得痒痒的,她就搁揪他的胳肢窝,他拘挛暴跳的,在姐姐的怀里“咯咯”的笑……他的小脸儿“腾”的红了,犹犹豫豫的说:“你是,你是大姐吗?”
“小漏子,咱俩的右手心儿都有一块红痣,你看看!”大娟伸出自己的右手,又拉过小漏子的右手。
小漏子看到大姐的右手心儿上果然也有一颗红痣。
大娟一把搂过他,涕泪双流,哽咽着说:“小漏子,我是你大姐啊!”
“大姐,这些年你到哪里去啦,我怎么不知道啊!”小漏子也揉着鼻子,哭了。
“大姐一直惦记你啊!”大娟记得,小漏子被绑票以后,听说家里不来赎人,她感到非常不解,就让青山想办法要出小漏子,接到青葱岭去。直到青山打探到小漏子在双镖绺队呆得好好的,不但被一个叫大明白的老胡子收养,这个老胡子还教他识文断字,她一想,接到青葱岭还没人教他念书呢,这才放弃了把弟弟接到自己身边的念头。但是,她一直关注着弟弟的成长,一有机会就打听他的消息。
“大姐,咱们去看爹吧!你这么多年不着面儿,爹不说,心里肯定想你!”小漏子拉住大娟的手就往外走。
“你说爹!爹在哪儿?”大娟愕然。
“爹就在外面,我们俩一起来的,他没进来。”小漏子说着,又拉住大娟的手往外走。
“大娟,小漏子说的是大明白!”小凤看到大娟不解的样子,解释说。
“呃!”大娟恍然大悟,说:“走吧,咱们去看爹!”
小漏子和大娟还没走出聚义厅,就看到一个容貌清癯的老人迈进了门槛。老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稍微有一些驼背,青袍短须,历尽风霜的脸上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皱纹,但目光中却流淌出说不尽的欢喜之情。他爽朗地说:“孩子们,我来了!”
大娟“扑通”一声跪下来,喊道:“爹!”
“起来吧,孩子!”大明白泪眼盈盈,麻溜儿弯腰扶起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