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诗、大有和三愣子三个人一块儿去老林里找浪熊(注:在冬眠中途偶尔醒过来或者没有蹲仓冬眠的熊。由于饥饿和生理习惯被打乱,浪熊更加凶残,对狩猎者具有相当大的威胁),边走边唠。
“青山够狠的啦!”三愣子说。
“望天是对绺子里叛徒最严厉的惩罚。但话说回来,对绺子里的叛徒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大有说。
他们的脑海里都在呈现出一道血色的弧线划过半空,然后,人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情景……
绺子里的望天刑罚,是把一根碗口粗的富有弹性的柳树或者松树的树干用猎刀削尖,宛如一根长矛,然后再把树干压低到一定的弧度,把受刑人的裤子扒下来,把他摁坐在那根树干上,长矛似的树干从他的****直捅入腹腔,负责压树的崽子的手一松,猛地放开树干,被压得很弯的树干瞬间将蓄积的势能释放出来,人就被“嗖”的一下弹向天空。
只是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咔咔”的声响,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三愣子才说:“哎,大有,听说三当家的这两年都是去佳木斯找野鸡,压红窑(匪语,找女人陪着)?”
“所有下山猫冬的人,都在我的掌控之内。你要整啥花花儿事儿,我告诉嫂子,可够你喝一壶的!”
三愣子向大有瞪起了牛眼珠子,“净整没用的,不说这个啦。二先生那天说清热泻火药,我就记住了一个熊胆,是多少味要记牢啦?”
“看你那记性,二十三味嘛!”
猪胆牛胆黑熊胆,
知母石膏夏枯草,
参叶茶叶淡竹叶,
生山栀子猕猴桃,
韦茎芦根寒水石,
草决萱草诈浆草,
莲心蜗螺胡桐泪,
青葙龙须和芭蕉。
大有“嘎嘎”的背了一遍,没打奔儿,一脸的得意:“怎么样?”
“你爹花钱供你念书,看来这钱没白花呀!”世诗说。
“可不是咋的,有点儿文化就穷得瑟。”三愣子说:“我裤腰带没眼儿,系(记)不住中药歌,就给你们讲个熊虎斗的故事吧。”
“你还会讲故事?天方夜谭!”大有反唇相讥。
“别打岔,听三愣子讲。”世诗制止大有说话。
三愣子清咳几声,清亮一下嗓子,讲道:“都说熊和虎是咱们关东山林里的猛兽,可是,熊瞎子蠢笨,老虎却非常灵聪狡黠。熊瞎子跟老虎打仗,一打就是一小天儿。打着打着,老虎觉得不能速胜,转身就跑,去找点儿吃食,饱了以后再睡一觉儿。熊瞎子呢,却不顾枵腹终朝,仍然意犹未尽……”
“什么什么?枵腹终朝?老母猪嗑碗碴子,你甩的什么瓷(词)儿?”
“不懂你问呢,别嫉妒啊!”世诗逗大有。
三愣子不管他们两人掐架,继续讲道:“熊瞎子东来西往,拔树掀石,把战场收拾得溜光儿,累得直喘粗气,疲乏不堪。这时,养足了气力的老虎,一个虎跳扑来,一尾巴扫在熊瞎子的头上,打得熊瞎子一趔趄。熊瞎子转过身来,向刚刚落地的老虎一掌拍去。就在熊掌要落地的瞬间,老虎轻巧的跳开了。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熊掌击打在山石上。山石被击打得粉碎,熊瞎子的手掌也被震得鲜血直流。熊瞎子舔几口掌上的血,又‘嗷嗷’直叫,向老虎扑去。老虎又是轻巧的一跳,熊瞎子扑了个空,重重地砸在雪窝里。老虎纵身一跃,骑在熊背上,掐住熊瞎子的脖子就不撒口。熊瞎子终于被老虎吃掉了。”
“讲得好,有意思!”世诗夸奖说。
“其实,这是大龙讲给我的。他还说,这个故事说出了拙不胜巧的道理,足可为恃血气者戒。”三愣子对大龙十分宾服,“你看人家大明白的这个学生,现在说话就像卖瓦盆儿的,一套一套的。”
大有用枪托拍了一下三愣子的屁股,“啊,要不听着咋这么有文化呢,原来是现买现卖呀!”
“别出声,看那里!”世诗忽然发现了前方树上的两只野鸡。
世诗的话音未落,大有抬手就投出了两块鹅卵石。随着一片雪雾从天而降,两只色彩斑斓的大野鸡“扑楞楞”的从树上掉下来。
三愣子捡起野鸡看了看,说:“野鸡炖山蘑菇,贼香!”
“没有我这百步穿杨的好技法,你还能捞到这道好菜!”
“咳咳咳,可别吹了!野鸡扑楞这么老半天都没死,还叫百步穿杨的好技法?呆会儿的,看我打个大家伙给你们看!”
世诗摘下帽子,抖掉落在上面的雪雾,指着身旁一棵粗壮的松树,说:“不用说这满山遍野的宝贝啦,再说就把人馋出哈喇子了。你们看,这棵大松树,咱们三个人都抱不过来。北大荒黑油油的土地,扔根棒锤就能长成这样的大树,真是好地方啊!”
说着,走着。突然,世诗又发现了异常。顺着世诗手指的方向,大有和三愣子看见,在一棵倒木(注:指未开发的森林中自然死亡后因腐朽倒下的树木)的后面有一缕哈气在慢慢升腾。
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这一缕淡淡的哈气真的很难发现。“世诗的眼睛真尖。”大有悄声说。
“好像是傻狍子。”三愣子判断。
世诗用枪向左右一点,三人立即握紧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呈扇形散开,悄悄向那棵大树围去。
突然,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大树后面猛然蹿出来。哪里是什么傻狍子,原来是一头巨大的浪熊!饥肠辘辘的它闻到了人的气味儿,浑身的毛扎撒着,直立起来,两个前掌“啪啪”的拍在一起,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然后,又是一声“嗷”的大吼,向大有扑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着枪!”大有抬手就是一枪。这一枪,打在熊瞎子的腹部,它一趔趄,伏在了地上。世诗又立即补射一枪。皮糙肉厚的熊瞎子,晃了几晃,竟然没有倒下。只见它两只前爪在雪壳里一搭,“噌”地一下蹿上来,扑向三愣子。三愣子举枪就打。由于天气太冷,撞针被冻住,枪卡壳了,没有打响。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三愣子立即来个骑马蹲裆式,迎着熊瞎子扑来的方向快速做出突刺刺动作。只听“噗”的一声,三愣子把刺刀刺进了熊瞎子上肢的腋窝处。熊瞎子“嗷”的一声惨叫,从三愣子身上越过去,“嘎嘣”一声,刺刀断了。
大有又扣动扳机,冲着向前跑的熊瞎子又是一枪。子弹打在熊瞎子的臀部。它好像愣住了,站下来,回头看了看,大概以为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屁股。世诗立刻冲上去,端起枪,“噗”的一刀刺进熊瞎子的后背。熊瞎子疼得“嗷嗷”大叫,一下子向前蹿出去老远。雪地上洒下一条鲜红的血线。
“再给它一枪!”三愣子冲世诗大喊。
可是,还没等世诗开枪,这只伤痕累累的熊瞎子已经转回身来,张着血盆大口逼近了世诗。它一掌挥来,世诗用枪托一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枪托被拍得粉碎。就在熊瞎子又挥掌要拍向世诗的时候,三愣子一个箭步冲上来,抡起枪托狠狠地砸在它的鼻梁子上。熊瞎子又是“嗷”的一声惨叫,跳起来,扭头栽栽愣愣的向山下跑去,还没跑了几步,就“扑通”一声倒下去,骨碌碌地滚到山沟里。
“你咋知道熊瞎子怕打鼻子呢?”惊魂甫定的世诗问三愣子。
三愣子笑了:“狼是铁头铜脖子,腰里受不了一棍子。狼怕打腰,蛇怕打七寸,熊怕打鼻子。学到了都是手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