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后,青鸾人虽醒来,却是愈见沉默。
整日足不出户,不是发呆,就是傻坐。
她的外伤在赵璟之的精心医治下已渐渐康复,然而整个人却日渐消瘦,原本好看的瓜子脸线条愈发明显,下颌更为尖巧,灵动的美眸也失去了生动,僵滞而空洞。
赵璟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很想走进那间屋子,给她安慰和依靠,却又怕惹来她更多的反感,只得生生在院前石阶下止步。
门轻轻一响,凉槿手持托盘默默走了出来。
“王爷。”凉槿见状急急行礼,垂首侧立一旁。
“姑娘还是没吃么?”见托盘里的枸杞雪蛤羹纹丝未动,赵璟之低声问道。
“回王爷,姑娘说没胃口,让奴婢撤下。”凉槿老老实实答道。
都已经三天了,她还是不肯吃东西么?又或许,她仍在生自己的气么?
赵璟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却拿她毫无办法。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她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挨饿的。
“先下去吧,待会儿让佑安换种炖品。”
凉栀领命,正欲退下,却眼尖的看到一位锦服丽人牵着一位小公子缓缓朝院子走来。忙低声唤道:“奴婢见过世子殿下、孟夫人!”
赵璟之循声望去,只见婉音和赵荃已走了过来。那赵荃一见是他,已欢叫一声“五王叔”奔了过来。
赵璟之愁云密布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满眼疼爱的一把将他捞起:“臭小子,你还记得你五王叔?”
“王爷。”婉音轻轻一福,随即笑着走了过来:“小殿下吵着要来看姑姑,我怕老太太听见,便将他送了过来。”
赵璟之捏赵荃脸蛋的手顿时一顿,急急问道:“怎么?莫非阿娘已听到什么风声?”
“哪倒没有,不过这几日老太太吃饭不思,满心惦记凌捕头和映月姑娘。还问过妾身好几回……”
“阿娘病了?”
“妾身也请大夫来瞧过,却说不出什么原因。依妾身之见,老太太怕是想儿子了……”婉音一脸忧心道。
赵璟之的心情更加沉重。当日与映月去途中接应,他让佑安谎称是去寺中许愿,这一晃四五天过去了,却没一点消息,老太太难免生疑。
眼下怕是瞒不住了……
赵璟之思付至此不由长叹了口气:“那我这就去看看。夫人来的正好,你与她还算投缘,不如帮本王劝劝罢!”
“……映月姑娘不肯吃东西?”婉音一脸惊讶。
“说来都怪本王行事鲁莽……夫人去看看吧。”关于那晚的事,赵璟之有些羞于启齿,含糊说道。
“王爷放心,妾身知道该怎么做。”
赵璟之点点头,放下赵荃,拍了怕他的小脑袋道:“荃儿不是要去看姑姑吗?跟孟府姨姨去吧。”
小赵荃用力点点头,望着赵璟之一脸小心道:“姑姑会不会讨厌荃儿?”
“不会的,姑姑怎么会讨厌你,姑姑只是讨厌五王叔……”赵璟之无声望向门窗紧闭的屋子,很是沮丧。
“姑姑为什么讨厌你?”赵荃忽闪着眼睛,一脸懵懂。
不待赵璟之出言,婉音已笑着伸手接过话道:“走吧,我的小殿下,我们这就去看你的美人姑姑。”
小赵荃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于是欢天喜地随婉音往长廊走去。
但愿她能听婉音相劝,振作起来。赵璟之默默回房,拿了些药材补品,只身一人去孟府。想来惭愧,回来几天了,却因青鸾伤情险恶,未能前去看望老太太。如今只盼天将奇迹,大哥能平安归来。不然,他当真不知如何面对阿娘和映月。
赵璟之一路心事重重,骑马刚到东街市口时,却被身后一骑追上前来挡了去路。他有些不快正要发作,却见王府徐管事之子徐子枫已勒绳下马,疾步奔了过来。
“奴才徐子枫见过王爷。”
赵璟之见是他,不由一愣。徐子枫乃王府护院头领,平日鲜少离开府邸半步,今日他这般行色匆匆,更在闹市截住自己,到底所谓何事?
“你怎么会这?”赵璟之皱眉。
“禀王爷,奴才是奉老太君之命,请王爷回府一趟。”徐子枫低低道。
“你如何得知本王会途经这条路?”
“城中各主街都有护卫队的弟兄……奴才在这条路等候王爷一天一夜了。”
赵璟之一时语塞,只觉眼皮突突直跳。
祖母的做法让他哭笑不得,看来她老人家终于失去耐心,为了他的婚事,竟然出动王府的护卫队前来寻人。
看来孟府是暂时不能去了。赵璟之无奈,只得随徐子枫回府。
刚进大门,甚至来不及回房换衣,赵璟之便被徐、王两位管事带到了祖母的后院。
“你这几天去哪了?”刚迈进门槛,便遭来祖母很是不悦的责问。
“祖母切勿动气,只因这几日有故友拜访,孙儿便带友人去景地各地转了转。”赵璟之笑嘻嘻搪塞道。
说罢偷偷打量了下屋子,见姑母、大娘虞氏和其他三位姨娘都在,连自打回建康后嫌少露面的表妹黎玉娇也来了。
看来祖母今日是动真格了!赵璟之心头哀叹一声。
“你这个小滑头!”赵老夫人的脸上多云转晴,嗔怪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祖母还以为你为了避婚事,又偷溜出城了!”
“祖母,您老人家疼爱孙儿,孙儿又岂能惹你伤心?”赵璟之无奈,只得殷勤的为老祖宗做推拿,口中轻声哄道:“只不过孙儿与你曾有约定再前,您答应过我不再过问我的婚事……”
“此一时彼一时,过了冬至,你便二十有四了,试问这建康城的男子,还有谁未娶妻?”赵老夫人弯眉一蹙,并不买账。
“你祖母说的对,你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家立室了。”赵老夫人话音刚落,一旁的赵素娥便接口道:“早些年你时常不在王府,一出门便是一年半载,如今玩够了也该收收心了。”
赵素娥虽早已嫁人,但未出阁时却是府中极有威信的大小姐,所以她话一出,几房妾室均是齐声附和。
“你姑母说的在理。”赵老夫人及其疼爱这个女儿,对她的话十分满意:“瑢儿,你来看看,这画像里均是城中有名望的千金闺秀,你好好瞧瞧,可有中意的人?”
赵璟之听得头大,看这架势今日怕是难以蒙混过关了。
接过祖母的贴身婆子呈上来的画卷,随意翻了翻。画像上的人儿的确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惜他心中早有伊人,任这些美人再娇媚,他也丝毫没有兴趣。
见他兴致缺缺,虞氏暗暗捏紧了粉拳:“怎么,这么多姑娘瑢儿就没一个看上眼的?”
虞氏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均落在了赵璟之身上,有狐疑、有探究、有不解,各怀心思。
赵璟之轻咳出声道:“在我看来这些姑娘大致相同,实在难以区分。”
“那就是不满意了……”赵老夫人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那你们就再物色罢!建康没有瑢儿中意的,便去临安打听!若还不满意,我便请旨太皇太后给你赐婚。”
“是。”虞氏一干人忙不迭领命。
赵璟之听罢心中哀嚎不已,看来祖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一番喟叹后改用迂回战术:“祖母无需这般费神,其实这些姑娘也并非不好,只是对孙儿来说,婚姻大事关系一生,孙儿不想过于草率……”
“外祖母,瑢表哥说的很有道理。单凭画像定姻缘未免太过片面……你看我哥跟我嫂子,天天吵闹不休,没一天安宁……”
一直并未出声的黎玉娇看出了赵璟之的心思,适时帮腔道。
“表小姐还真是心思独特。”画像上的姑娘均是虞氏一手物色的,见赵璟之一个也没看上,心中本就有些怨气,冷不丁见黎玉娇语出惊人,不由讥讽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瑢儿又是郡王,挑选正妻一事非同小可,自然是先凭画像定夺。又何来片面之说?”
“……娇娇,你女儿家家的,不要多嘴。”见女儿言论大胆有失体统,赵素娥柳眉一皱,也忙出言训斥道。
黎玉娇粉脸一扬,目光纯真却无畏:“舅母无须嘲笑我,话本上都说两情相悦才算良缘,倘若真是红颜未见白发,便相见两生厌,那成亲还有什么意思?!”
“娇娇!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赵素娥听得直冒冷汗,心知这丫头平素里看来知书识礼矜贵端庄,骨子里却精灵古怪的很。
她这番话呛得虞氏哑口无言,也说到了她的痛处。她与赵明诚自成婚后便是一对怨偶,两生厌了大半辈子。
赵璟之惊讶的望着小表妹,见那丫头竟毫无惧色的冲他挤挤眼,目光狡黠。心中陡然生出了钦佩之意,未料她小小年纪便与自己的见解这般一致。
“好了好了,今儿就不该带你过来。”赵素娥对爱女是毫无办法。
她这次回娘家是来养病的,虽未住在王府,那暂住的别院却是虞氏名下的,她不想与弟媳闹得太僵。所以很是头疼的将女儿半撵半轰拽了出去:“你去后花园找你几个表嫂罢,别在给为娘添乱了!”
黎玉娇几时被母亲这般数落嫌弃过,顿时小嘴一瘪,眼圈红红。她跺跺脚,负气往府外走去。谁知穿过长廊正要上石阶,便碰到了一堵厚厚的肉墙。
瞬间传来的钝痛让她忍不住惨呼出声,揉了揉差点歪掉的鼻头,黎玉娇气得大吼:“你没张眼睛么?”
“佑宁见过表小姐。”佑宁微愣,退后两步赔礼,他言语恭敬,面上却无丝毫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