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睁大眼睛，看着从斜坡上来的人，仿佛是他们带来了光，或者是光带来了他们。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清，没错，是林清。
这个在昨天晚上坚决要离开的人，现在却回来了。
身边还带着一个人，而这个人，我并不陌生。
与其说陌生，倒不如说，在这里看到他，让我十分震惊，震惊之外还有满满的疑惑。
那个警察掀遍东城都找不到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林清把他找来不费吹灰之力。
我突然意识到，这背后的关系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
解少爷走近我一步，那样子就像是领地意识极强的动物做出来的下意识行为。
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他，发现解少爷的表情十分冰冷，甚至眼底发出了危险的光。
林清和谁都没打招呼，径直就要把人带进去。
这还得了，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进去，况且现在姨奶奶的情况已经不适合会客了。
跨出一步，我就横亘在林清和大门之间的路。
林清平静地看着我，我自然在这种时候无法平心静气地和他说话。
沉下声音，我皱眉望了一眼林清身后的大爷，不容驳斥般说道，“你不能带他进去。”
“为什么？”
为什么？林清竟然问我为什么！
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不要这么快发飙，我对他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问得好，在你走的这个晚上，姨奶奶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你现在回来，还带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想干嘛？”
听我这么说，林清的眼底忽然闪了闪，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你说什么，她……还活着吗？”
林清的反应让我有些错愕，他好像和我想象中的绝情不太一样。
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焦灼不是装出来的。
当下我就有些心软，对他摇了摇头，不无落寞地回道，“我不知道，姨奶奶是否还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闻言，林清默默松开抓着我的手。
末了，他轻声说道，“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林清语音刚落，大爷就走上前来，他微微向我欠身。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难道这位大爷和姨奶奶有渊源吗，姨奶奶最后的那个怅然表情是留给他的吗？
我不敢妄下定论，但这是林清第一次以恳求的语气对我说话。
他或许知道此刻的我不会轻易让步。
如果我在这里阻滞，万一真的造成什么无法弥补的遗憾，那只是为我的自私买单。
想着反正我和解少爷都在这里，我深深看了林清一眼，才挪开脚步。
我一让开，大爷就匆匆往里走，在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此刻，我懒得去问林清大爷是怎么回事。
退到一边，我拿了块矮凳，就坐在门口等。
林清则是站到院子的边缘，背着手看着山外。
解少爷缓缓走到他身后，两人没有交谈，就这么静静立着。
此间只有解少爷带来的人在来来回回地忙碌，帐篷已经收了起来，腾出了一片空地。
虽然知道那个时刻很快会到来，但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煎熬。
不知为何，看着林清和解少爷的背影，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顷刻翻涌上来。
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玉手镯，冰凉丝滑的触感，仿佛长辈的爱，抚。
我突然有种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的不安感。
我和面前这两个人的羁绊，一旦断了，连要找什么借口重新续回来都不知道。
或许，等姨奶奶走后，我可以回到这个最原始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或者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带着小忆清，离开这些纷纷扰扰。
我不知道大爷究竟进去了多久，而这一段时间，也足够我思考好人生了。
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稍微养一会儿神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条件反射站起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瞬间呆住。
解少爷和林清两个此时揪着对方的衣服，看架势是打架，而且打到地上去了。
林清现在就骑在解少爷身上，他握紧拳头，但是始终没有打下去。
解少爷冷冷看着他，示意旁边的手下不要插手。
“这一拳是我欠你的，但未来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不要一错再错，你考虑过你身边人的感受吗？”
我还以为解少爷会发飙，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但是解少爷似乎重点并不在于林清要揍他这件事上，事实上，两个人要真打起来，很难说谁会捡到便宜。
林清似乎被解少爷的话激怒，我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仿佛嗜血的狼一样，让人胆寒。
他几乎要咬碎牙齿般开口，“我说过，由我自己来决定。”
闻言，解少爷眯起了眼睛，他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想像以前一样，只顾着自己吗？”
解少爷此言一出，林清猛地松开手。
他此时的表情我形容不出来，好像一瞬间被抽掉灵魂的空壳。
他们两个都站了起来，解少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没再说话，而是径直朝我走来。
我呆立着，一步也迈不开。
当下更加确定林清就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否则解少爷也不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所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他似乎曾经亏欠了林清。
姨奶奶虽然没有给出确定的信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林清并不是林家人。
这一趟，我总算是搞清楚了这一点，同时也体会了一次林清的无情。
不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他能容忍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我还要苛求什么呢。
看着林清，我心底徒然生出一股绝望。
忽然想放弃了，和林清比起来，与解少爷相处似乎让我更舒服一点。
解少爷站到我面前，刚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忽然屋里就爆发出一阵悲凉的哭声。
也许说悲凉并不准确，那是积累了很久的哀痛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声音。
意识到了什么，我赶紧回身往屋里跑。
一掀开帘子，姨奶奶仍旧安详地躺着，大爷则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颓丧地坐到地上。
他紧紧抓着姨奶奶的手，好像没注意到有人进屋一般。
走近了一点，我才看到姨奶奶的眼角挂着一道晶莹的泪痕。
她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离开的那一刻，对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