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萝无疑是倔强的。
她宁愿一个人胡思乱想,宁愿夜深人静时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宁愿被一个接一个的鲜血淋漓的噩梦惊醒,也不愿意去打听任何关于应衍的消息。
当初,是他要赶她走的。
那样决绝,那样的不肯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现在要她放低姿态,拉下身段去向应园里的人询问他的消息——她倒不至于那样卑微,卑微的甚至有些轻贱。
当初恬不知耻的说要陪他睡,迎着他的目光坚决不后悔的自己,如今姜芷萝回想起来,恨不得扇自己的巴掌。
她再不济也是干净清白的女子,母亲生下她,父亲养育她,不是为了让她这样自贱来讨好一个男人的,哪怕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一页页翻过面前的账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过了眼,却没能入了心。
姜芷萝略显烦躁。
她站起身走出书房,伏在乳白色的雕花栏杆上,眯眼看着楼下客厅里嬉笑的姜少杰。
姜老爷和凤姨太太坐在沙发上,目光里满是宠溺。
多么岁月静好的一幕。
姜芷萝不禁有些羡慕,甚至还有些嫉妒。
姜少杰瞧见了她,欢快的向她招手,唤她下楼。
姜芷萝缓步踱下楼梯,还没走到近前,就被姜少杰一股脑儿的扑了满怀。
他似乎长了个子,整个人像是拔高的竹子,细长细长的,原本稚嫩的脸庞也显出尖尖的棱角来,依稀竟和去世的姜少衡有些相似。
姜少杰向她伸出手,眨巴着乌漆漆的大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极了两把小刷子。
姜芷萝不明所以。
“什么?”
“生日礼物啊!姐姐难不成把少杰的生日都给忘了?”
姜少杰嘟着嘴,一副不满的样子。
姜芷萝这才想起,姜少杰的生日是在冬季,约么就是十一月份的样子,只具体的日子记不清了。
“少杰,不许胡闹,姐姐近来事忙,哪里就总能记得你的生日了?”凤姨太太急忙打着圆场。
姜少杰不依,高高撅起的嘴都能挂上一把油壶了,就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姜芷萝急忙蹲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小脸说:“姐姐说笑的,姐姐怎么可能会忘了少杰的生日呢?姐姐呀,早就给少杰准备好了礼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不能给你,等吃过饭了再拿给你好不好?”
姜少杰极是乖巧,闻言重重点了点头。
“好。”
“少杰真乖!”
凤姨太太这时开口道:“今儿个是少杰的生日,老爷说了不在家吃饭,要带我们去朝阳饭店吃大餐,帮少杰庆祝生日,你快去换身衣服,我们在客厅等你。”
姜芷萝看了看凤姨太太的打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的确,她最近不爱出门,起来后也只是简单挽了个低髻,身上穿的是老式的斜襟衫,乍一看就像是富贵人家的仆佣。
反观凤姨太太,头上烫了时髦的卷发,身上也是烟霞色的旗袍,外罩白狐毛的皮草,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发鬓如云且贵气十足。
这样一对比,当真衬得她寒酸不已。
姜芷萝不得已,上楼换了月白色绣木兰花的旗袍下来,配上藕荷色的流苏披肩,娉娉婷婷,袅袅娜娜,素雅却不寡淡,倒和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一家人坐了汽车来到朝阳饭店,在侍应的引导下,向提前订好的包间走去。
姜少杰围着姜芷萝跑来跑去,“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没完,大眼睛上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瞧着极是灵动。
“小心别撞到别的客人。”姜芷萝叮嘱。
话音才落,姜少杰就一个踉跄,不小心扑到了一位从包间里走出来的先生身上。
立时有人上前推开了他。
“小家伙,走路不长眼睛啊!”
姜芷萝急忙上前护住姜少杰,同时抬眼看向对方。
那人穿了一身咖啡色的条纹西装,比一般人的身量较长些,高大魁梧,脸庞线条刚毅冷硬,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看清姜芷萝后,对方薄唇一撇,皮笑肉不笑的说:“姜小姐,别来无恙。”
姜芷萝亦对他回以冷笑。
“岩田先生才是,别来无恙吧!”
岩田臧冷哼,眉目凛然冷哼道:“哼,拜姜小姐的未婚夫所赐,我近来过得很好!”
他有意无意的在“好”字上加了重音。
姜芷萝不置可否的笑笑。
岩田臧的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的姜少杰,以及身旁的姜老爷和凤姨太太身上,状似无意的问道:“姜小姐也来这里吃饭?”
姜芷萝淡淡“嗯”了一声,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谈,于是闪身道:“既然岩田先生已经吃好了,那我就不多打搅了,岩田先生请。”
岩田臧抬脚刚要离开,姜老爷却冲上了去,拦在了他前面。
“爹?”姜芷萝愕然唤道。
岩田臧皱起了眉,表情不耐的睨着挡住了他去路的姜老爷。
然而姜老爷却没有看他。
他上前一把拉住来使劲儿往岩田臧身后躲的女子,又吃惊又愤怒的喊道:“芷希?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姜芷萝这才注意到岩田臧的女伴居然是姜芷希。
她仍旧穿了一件开叉到膝盖上的旗袍,只不过不是上次那件,而是另一件海棠红绣山茶花的旗袍,靡丽潋滟,脸上妆容浓艳妩媚,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她本来的面目。
姜芷萝也是没留意,这才没认出来她。
可是姜老爷认出来了。
他不仅认出来了,而且还很生气。
姜老爷抓着姜芷希的手腕,愤怒的说:“你…你这穿得像个什么样子?啊?你看看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名媛淑女的样子,你这简直就是舞厅欢场的交际花!”
姜芷希本就畏惧姜老爷,所以刚刚才一声不发的躲了起来,如今被姜老爷发现了,而且还当着饭店里这么多的客人,丝毫不留情面的指责她。
想到姜少衡的死,以及姜太太的出走,姜芷希心里的那点胆怯和畏惧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力挣脱开姜老爷的手。
“我穿成什么样子,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