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应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把姜芷萝扑倒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姜芷萝还是能感受到飞溅而来的碎片和爆炸时灼热的气浪。
她仿佛回到了姜老爷被炸死的那天。
同样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傍晚,夕阳的光芒像是染了鲜血,汽车爆炸时腾起了剧烈的火球,翻滚着冲向行人和路边的摊位店铺。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才有的画面,却如此真实的在她眼前上演。
姜芷萝仰躺在地上,目光所及处是湛蓝的天空,蓝的那么忧郁,忧郁的让人想要落泪。
可是她哭不出来。
刚才回头的那一瞬,她眼角余光瞥见年轻的巡捕坐在驾驶座上,眉清目秀的脸庞上挂着善意的微笑。
他刚才在车上还同她说过一两句话,看样子是个健谈的人,却碍于应衍始终冷着的一张脸而不敢多言。
如今,他再也开不了口了。
“芷萝…芷萝……你清醒些!”
应衍轻拍她的脸颊,表情里的担忧不言而喻。
姜芷萝缓缓把视线转向他,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
应衍抱起她,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一下下的钝痛。
“他们怎么能这样?都是人命……他们怎么能说杀就杀了呢?”姜芷萝哭的眼泪汹涌,难以接受那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了。
对于早已见惯生死的应衍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他甚至已经不记得悲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可是面对姜芷萝的泣不成声,他第一次想要回想起当时的难过,想要对她的痛感同身受。
这一次,应衍没有说什么“在这个乱世,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一类的话,他只是默默地抱紧姜芷萝,任由她尽情的哭泣和发泄。
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就接到这边发生爆炸的事情,被炸的还是巡捕房的车。
欧阳巡长匆匆赶来,看到乱成一团的街道以及哀嚎不断的伤者,想到自己刚刚也是坐的那辆车,脸色顿时煞白。
应衍扶着姜芷萝在一处茶棚里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手。
欧阳巡长焦头烂额的上前,声音里难掩怒气:“这些东瀛人简直太猖狂了,真当青州是他们的地盘了吗?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炸药就放炸药,我这次和他们没完!”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狠狠地摔在了茶桌上,一米八几的汉子硬生生红了眼眶。
“我就算拼了巡长的位子不做,也要把这些杂碎给揪出来,让他们给我兄弟偿命……”
这时,另一个年轻的巡捕跑了过来,似是刚才在勘察现场。
他也红着眼,声音里犹自带着哽咽道:“巡长,阿荣的弟弟刚才来说,淑娟生了,是一个儿子,阿荣…阿荣眼看着……就要做爸爸了!”
姜芷萝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靠在应衍的怀里,哭得不能自抑。
不远处的墙根下,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黑瘦少年,眼睛空洞的望着低头工作的巡捕,像是被谁抽走了魂魄。
他只是听说这里发生了爆炸,巡捕都在这里出任务,便匆忙跑了过来,以为能找到自家大哥,把嫂子生了的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让他知晓……
见姜芷萝含泪望着墙根下呆呆的黑瘦少年,欧阳巡长喃喃道:“他叫阿华,骆家华,开车送你们的是他哥哥,叫骆家荣。阿荣今年才二十岁,刚刚被分到我手底下没多久,是一个勤快伶俐的小子……”
欧阳巡长抽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才缓缓道:“阿荣家里穷,孩子也多,除了阿华,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爹娘不是病死了就是饿死了,一家子人全靠他养活……他这一走,留下这些弟弟妹妹该怎么活啊?”
欧阳巡长抹了把脸,继续道:“还有淑娟……她才刚给阿荣生下孩子,阿荣今天早上还说,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了,还说生了儿子要请我们大家去吃酒……他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欧阳巡长说不下去了,低垂着头,搁在膝盖上的手握得死紧。
应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欧阳巡长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平静的说:“我没事,世道这么乱,哪天不得死一两个人的……”
他扒拉了一下头发,起身向墙根下的阿华走去。
姜芷萝远远听见他说:“……可是为什么死的非他妈要是我的兄弟呢?”
欧阳巡长的一句话,让本就冷寂的周围愈发缄默下来,巡捕们各自忙于手上的事情,谁都没有说话。
整幅场景就像是一部黑白默片,被彼此自动滤去了光彩。
青州冬日傍晚的太阳犹带了些许暖意,可姜芷萝分明感觉到仿若置身数九寒天的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姜公馆的,只是一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谁敲门也不开,谁问话也不理会。
姜芷萝满脑子里都是那个叫阿华的少年,黑瘦的身躯,茫然无措的表情,让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忍不住一阵阵抽疼。
她想到了当时的姜少杰。
眼睁睁的看着姜老爷和凤姨太太乘坐的汽车爆炸,化成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球,姜少杰当初的心境应和阿华是一样的罢……
不过比起姜少杰,阿华至少没有亲眼目睹至亲之人的死,然而他这样的年纪,应是比姜少杰更明白所谓失去的意义。
翌日,各大报馆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昨天枪击案和爆炸案的新闻。
其中姜芷萝和应衍的身份和名姓被隐了去,而是浓墨重彩的描述了东瀛人丧心病狂的血腥行径,并沉痛悼念在这场爆炸中牺牲的年轻巡捕骆家荣。
虽然报纸的照片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周妈还是一眼就认出是姜芷萝,一大清早就把她的门敲得震天响。
“小姐,小姐你开门呀!这…这报纸上写的是怎么一回事呀?”
昨天姜芷萝回来的匆忙,周妈根本没注意到她有没有受伤,现如今看到报道,担忧的整颗心都提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