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萝打开房门,憔悴苍白的脸色令周妈担心不已。
“小姐,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姜芷萝摇摇头,“我没事。”
周妈不信,拽着姜芷萝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直到确认她的确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念念有词道:“这世道乱的,连青州都快没法呆了!要我说,咱们干脆搬到乡下去住算了!”
田管家正巧走进客厅,听到周妈的话,不赞同的道:“快别说了,你以为乡下就能多太平吗?这仗一打起来,哪儿都一样!”
周妈狠狠瞪了田管家一眼,“就你懂得多是吧?瞎显摆!”
田管家双手一摊,无奈道:“我这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显摆了?再说了,姜公馆和小姐的铺子都在青州,哪里说搬就能搬的走的呀?”
周妈细想也是,再不提要搬去乡下的话了,只看着姜芷萝眼底的乌青,道:“小姐昨儿个一定吓到了吧?看样子昨天晚上也没睡好,要不你再回房间睡会儿!”
姜芷萝摇摇头,“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情。”
“……小姐还要出门呐?”周妈诧异道。
猜到周妈又要说世道乱少出门的话了,姜芷萝先发制人道:“世道再乱,人还是得要活下去的!”
她回房间洗漱了一下,换了身水洗蓝的棉布裙,麂皮短靴,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风氅。
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半扎了起来,用镶水钻的蝴蝶结发卡别住,细碎的刘海安静的伏在额头上,下面是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眸光澄透莹然。
姜芷萝昨天好像听巡捕们说起,阿荣的妻子好像就住在济慈医院。
她坐电车来到济慈医院,找到林医生,询问一个叫淑娟的产妇住在哪个病房。
“淑娟?”林医生摇摇头,“医院每天来来去去,不知道有多少病人,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下!”
他叫住一个正巧经过的护士,问道:“刘护士,你知道一个叫淑娟的产妇吗?昨天才生的孩子!”
“宋淑娟吗?”刘护士问。
林医生看向姜芷萝,姜芷萝也摇头,不知道阿荣的妻子是不是姓宋。
“你说的那个淑娟是不是那个报纸上登的骆家荣的遗孀啊?”刘护士又问。
姜芷萝急忙点头,“对对对,她在哪个病房?”
“哦,你也是来捐钱的吧?她已经出院了!”刘护士把姜芷萝当成看了报道后,过来给宋淑娟捐钱物的好心人。
“出院了?这么快?”姜芷萝皱眉。
“孩子生完了可不就出院了嘛!穷人家哪里有那么多闲钱花在医院里呢?”刘护士习以为常的说。
“那你晓得他们家在哪儿吗?”姜芷萝问。
刘护士想了想道:“住院簿上应该会有登记,我去帮你问问看吧!”
“好,多谢!”
姜芷萝照着从济慈医院住院簿上抄来的地址,找到了骆家荣的家。
那是一栋矮小而简陋的平房,青砖砌成的低矮的院墙,院子里种了一棵老槐树,槐树下是一口井,屋檐下挂满了玉米和萝卜,还有晒干的辣椒。
此时,门前贴了命纸殃榜,院子里也搭建了灵棚,姜芷萝昨天见过的黑瘦少年身穿孝服,跪在灵棚右侧,身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皆是披麻戴孝。
灵棚正中央没有摆棺材,只放了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前面靠着一个黑边框的遗像,黑白照片上的青年眉清目秀,眼底里似有细碎的芒。
他还这样年轻……
姜芷萝站在门前,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该怎样进去,进去了又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该为了这件事责怪自己。
应衍也劝过她,说这件事是一件意外,炸弹是定好时间的,就算她不上那辆汽车,它还是会爆炸。
尽管如此,姜芷萝还是自责不已。
如果她不坐那辆车,那个叫阿荣的年轻巡捕就不会充当司机,也许汽车就还停在那里,就算爆炸也不一定会炸死人。
然而世间是没得后悔药可以吃的,她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低沉悦耳的男声响起,姜芷萝蓦然回过头,对上了应衍狭长的眸子,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
他身后跟着有些时日没见的邢默山和迟烈,还有穿着一身便装的欧阳巡长。
“姜小姐,好久不见!”
迟烈客气的同姜芷萝打招呼,邢默山则只是颔首示意。
欧阳巡长的心思早就飘去了院子里,见到姜芷萝后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别的无话。
一行五人走了进去。
骆家华抬头看了过来,这些人里,他只认识欧阳巡长。
“巡长大人。”他礼貌的起身道。
欧阳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叫我欧阳大哥就行了!”
骆家华垂下头,“嗯,欧阳大哥。”
他们一起给骆家荣上了香,欧阳巡长又问道:“你嫂子呢?”
“在屋里,我带你们过去!”
骆家华在前面走,姜芷萝等人走在后面。
少年身形瘦削,却努力挺直了脊背,让姜芷萝看得眼眶一红。
屋子里是意料中的破落,墙皮都剥落了下来,桌椅板凳也都掉了漆,形容憔悴的女子坐在里屋的床上,身上盖着缝缝补补的棉被。
暖黄色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屋内打下一束束光亮,映照出女子苍白却清秀的脸。
她应该就是宋淑娟了。
宋淑娟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熟的婴儿。
婴儿的小脸皱巴巴的,像极了一只瘦瘦小小的猴子。
听到开门的声响,宋淑娟抬起头,红肿的眼眶里还残存了泪水。
“嫂子,巡……欧阳大哥和他的几个朋友说来看看你!”骆家华道。
宋淑娟急忙擦干眼泪,作势便要起身。
姜芷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她按回了床上,道:“月子里的女人最是不能劳碌,你安心坐着便好,我们瞧瞧就走!”
宋淑娟重又坐回床上,勉强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姜芷萝握住她的手,“骆太太,我知道这些话你可能听了太多遍,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骆巡捕是个英雄,还请你节哀顺变!还有……”
姜芷萝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骆家荣的死和她没关系,可她还是想要做些什么,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她内心深深的愧疚感。
“骆太太,你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搬到我家里去住吧!”姜芷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