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生戏班的人走了，玉宁却留了下来。
或许不应该再唤她玉宁了，而应该唤她本来的名字，晓蝶，庄晓蝶。
在此之前，姜芷萝一直以为庄晓蝶已经死了，甚至还为自己永远无法超越一个死人在应衍心目中的位置，而耿耿于怀。
如今，她倒真希望庄晓蝶已经死了，总好过她重新回到应衍身边。
姜芷萝承认自己很自私，自私的不想让任何人取代自己的存在，尽管一开始，她也是取代了庄晓蝶的存在，才能一直陪着应衍的。
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东西，还有谁会愿意放手呢？
姜芷萝坐在沙发上，耳边是沈星堂对庄晓蝶问东问西的话语，应衍自始至终一语未发，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他也很关心庄晓蝶。
庄晓蝶这几年的经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说自己是独自上街的时候，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迷晕后带走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曾经流落到很多地方，也试图攒钱回去找应衍他们。
但是等她攒够了路费，回到他们曾经驻扎的地方时，却被告知军队已经撤离，而且一场惨烈的战争，使得曾经驻扎在这里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庄晓蝶在绝望之时遇到了瑞生戏班的班主，正巧自己会唱一些京剧昆曲，便随着戏班子到处跑，渐渐的成了戏班子里的台柱。
后来，戏班子来到青州，被请去了薛公馆表演，她才再次见到应衍。
“一开始，我是不敢认的，我只是觉得他像极了我的越哥哥，可是他却不叫楼越，薛公馆里的人都唤他应爷。”
庄晓蝶怯生生的望着姜芷萝，梨花带雨的模样愈发惹人怜爱。
“庄太太，对不起，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应爷究竟是不是我的越哥哥！”
姜芷萝很想说没关系，可是她说不出口。
庄晓蝶一口一个我的越哥哥，像是尖细的针，一下下刺在她的心口上，虽然不至于要了人的命，却疼的难以自持。
“没关系的，芷萝她非常善良，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沈星堂忙不迭的答道。
他握着庄晓蝶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眼角眉梢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一双眼睛更是片刻都不肯从那女子的身上移开。
姜芷萝也许该庆幸，这话不是由应衍说出来的。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很难过。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哪怕削尖了脑袋，也钻不进曾经没有她的，他们共同的经历和回忆中。
“再善良的人，也不会喜欢被人利用的！”邢默山突然站起身，冷着一张脸说。
沈星堂皱眉看向他，生气道：“邢老三，你脑壳坏掉了，瞎说什么话？”
庄晓蝶也看着邢默山，眼泪泫然欲泣。
“阿山……”
“我说的是实话。”邢默山面无表情的道。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是最明白不过。
庄晓蝶根本就不是因为要确认应衍的身份，才刻意接近姜芷萝的。
应该说，那晚在薛公馆的小花园里，她就已经印证了心里的答案，可她还是继续利用姜芷萝，以这样一种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享受这种被人围绕和瞩目的感觉，以前是，现在也是。
“不好意思，我可能酒还没醒，就先回房间了！”邢默山冷冷的道，转身大步向客厅外走去。
“等等。”应衍出声唤住了他，吩咐道：“送太太回姜公馆。”
邢默山转头看着应衍，片刻后答道：“是！”
姜芷萝闻言微怔，失望和难过从眸底蔓延开来，延伸至眼角眉梢。
她凝视应衍，目光悲伤。
庄晓蝶回来了，所以她便碍了他的眼了么？还是碍了她的眼？以至于他竟迫不及待的要送她走？
不知道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注视，还是刻意忽略掉了她受伤的目光，应衍始终低垂着眼，指间雪茄腾起的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容颜。
就连一向粗线条的迟烈，都觉得应衍的做法有些过分，开口道：“应爷，都这样晚了，干嘛还让嫂子回姜公馆啊？”
应衍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要你多嘴？默山，还不快去？”
邢默山目光复杂的看着姜芷萝。
“夫人，请！”
姜芷萝苦笑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她回来了，我就该走了！”
她转身走出了客厅。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路灯昏黄的光芒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筛过，在车内投下明灭的光影。
邢默山透过后车镜观察姜芷萝，表情里难掩担忧。
姜芷萝抬眼望过去，他又急忙转开了视线。
“……应爷不是始乱终弃的人。”邢默山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什么？担心他会重新和庄晓蝶在一起么？”
姜芷萝转头看向车窗外。
战争已然在各处蔓延，每个人都惶恐不安，街上基本见不到行人，只偶尔有一队巡视的士兵持枪走过。
间或有店铺的霓虹招牌孤零零的亮着，铺子的门早关闭了。
夜晚的青州出奇的萧索。
“你一早便知晓，她就是庄晓蝶对不对？”姜芷萝冷不防的问道。
庄晓蝶称呼邢默山为阿山，说明他们是旧识。
也是，邢默山和迟烈跟随应衍多年，怎么可能不认得庄晓蝶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姜芷萝又问。
“我暗示过。”邢默山道。
姜芷萝哑然失笑，脑海里倏然晃过一帧帧画面，全都是邢默山有意无意的提点，只可惜她没领会到，还只当他不对劲呢！
“呵，我这样蠢，难怪会被人利用。”她自嘲地说。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绵密的雨丝飘下来。
姜芷萝摇下车窗玻璃，伸出手，细雨便落在了她的掌心，有微凉的触感。
后来雨势渐渐加大，豆大的雨珠敲打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如此刻她杂乱无章的心情。
“停车。”姜芷萝道。
邢默山看了眼外面瓢泼的大雨，没有理会姜芷萝。
“我让你停车！”姜芷萝拔高了声音，伸手便要打开车门。
“嗤——”的一声，邢默山猛踩下刹车，回过头，生气的望向姜芷萝。
然而姜芷萝已经打开车门，步入了倾盆大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