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姜少杰伸过来的小拇指，望着他盛满殷切期盼的大眼睛，姜芷萝忽然觉得自己开不了口撒谎了。
她欠身同姜少杰平视，抬手轻抚他的头，眼眶微湿。
“少杰，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听宋嫂嫂的话，照顾好弟弟妹妹……”姜芷萝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我会听话的，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姜少杰挺了挺小胸膛，小脸上挂着得意，但是伸出的手却始终不肯收回去。
“姐姐，拉钩！”他执意道。
姜芷萝抽了抽鼻子，勾住了姜少杰的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姜少杰郑重其事的完成了拉钩盖章的仪式，仿佛这样就真的能让姜芷萝兑现她的诺言。
轮船的汽笛声鸣响了第二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船就会开走了。
应衍把姜芷萝揽在怀里，示意邢默山和迟烈送宋淑娟等人上船。
宋淑娟抱着欢欢，周妈一手一个拉着骆家安和骆家宁，田管家拎着藤箱，姜少杰恋恋不舍的跟在最后。
几人一步一回头的上了船，站在人潮拥挤的甲板上，朝着码头上的姜芷萝张望。
姜芷萝向他们摆了摆手，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潸然而下。
她早便知晓，他们终究会分别，只是没想到分别竟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汽笛鸣响了第三次，轮船缓缓开动。
甲板上的人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渐渐的看不清谁是谁了。
姜芷萝转身趴在应衍肩头，不能自抑的哭出声来。
应衍轻拍她纤瘦的背，安慰道：“瞧你，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等他们到了香港，站稳了脚跟，自然会捎信过来的，到时候我们可以过去找他们！”
他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姜芷萝深深明白，应衍身为军人，是就算死也会驻守在这里的。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姜芷萝唯有期盼，这场战争早些结束，华夏能最终赢得胜利。
战争结束之时，或许才是他们终将团聚之日。
轮船开远了，码头上的人稀稀拉拉的剩下几个还没走的。
“我们回去吧！”应衍道。
姜芷萝点点头，一行四人穿过码头前的空地，向对面的汽车走去。
快走近汽车的时候，突然有刺耳的呼啸声自远处的天空传来，像是凛冽寒风的呼号。
应衍脸色大变。
“不好，快跑！”
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姜芷萝，朝汽车跑去。
邢默山和迟烈也分别寻找掩体躲避。
几乎在顷刻间，一颗炸弹自阴沉沉的天空落下，砸在了码头前的空地上。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乱石木块四处飞溅。
码头上没来得及逃开的那些人，或被掉落江中，或被乱石掩埋，亦或是被当场炸死，残肢断臂伴随着石块一起飞溅开来。
姜芷萝被应衍牢牢护在怀里，眼睛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码头上堪比人间炼狱的惨状，胃里忍不住一阵阵翻滚。
最终，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炸弹仍旧在落下，落在码头的仓库上，落在江面上，落在……还没有开到足够远的轮船上。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刺激着耳膜。
姜芷萝看到远处的轮船突然爆炸开来，在江面上腾起巨大的火球。
远方的天际像是打翻的西洋画的调色盘，红艳艳的。
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凄厉的哭喊在轰炸过后的码头响起。
阴沉沉的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传来惊雷轰隆隆的响声，倾盆大雨倏然落下。
姜芷萝跪在码头上，清雅秀致的小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就像是一出诡异的默剧。
应衍只是手上擎着伞，默默陪在她身边。
大雨淋湿了他的肩膀和后背，而他恍若未决，狭长的眸子里只有双手捂着心口的女子，哭得痛不欲生。
军政府已经派了队伍过来，协助巡捕房勘察爆炸和伤亡情况。
据了解，不仅仅是码头，青州各处都遭到了轰炸机的轰炸，伤亡惨重。
这大概是东瀛人要对青州发动侵略的信号吧！
带队前来的人是陆秉初。
他看到跪在码头上痛哭不已的姜芷萝，正要上前，却被一脸冷漠的邢默山拦住了。
“让开，我要看看丫头！”陆秉初沉声呵斥道。
邢默山纹丝不动。
“应爷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和夫人！”
陆秉初目光愤恨的睨着邢默山，无论他怎么说，邢默山始终是那一句话，并且分毫不让。
“好，你有种，哼！”
陆秉初拂袖而去。
姜芷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离开码头的，她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沈星堂正拿着药箱进来。
她立刻就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缩到了床角里。
“我没有生病，我不要看病！”她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
和沈星堂一同进来的应衍微怔了怔，沈星堂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目看着应衍，那眼神好似在说，姜芷萝该不会受了太大刺激，疯了吧？
应衍狠狠剜了他一眼，大步走到床边坐下，安抚姜芷萝。
“芷萝，你才刚出院就又淋了雨，身体的事情不能马虎，让星堂给你瞧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大家都放心不是？”
“大家？”
姜芷萝双臂环着膝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哪里还有什么大家？他们死了！他们全都死了！是被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了他们！”
“芷萝，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
姜芷萝蓦地抬起头，泪流满面的说：“要不是我急着让他们走，他们也不会上了那艘船，就不会被炸死！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她狠狠捶打自己，表情里全是痛苦和自责。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想到周妈和田管家，骆家安和骆家宁，宋淑娟和欢欢……还有说要等她的姜少杰，姜芷萝就恨自己恨得要死。
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她眼前逝去，她恨不得以身相代！
应衍抓住她的双手，沉声道：“芷萝，你看着我，这不是你的错，是东瀛人！是他们派轰炸机来投的炸弹，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