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萝再次病倒了。
她的身体本来才刚刚恢复,结果又经历了这样大的打击,还淋了雨,接下来的日子便一直卧病在床。
她仍旧拒绝沈星堂替她看病,却固执的不肯说明原因。
应园内除了邢默山,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邢默山去济慈医院把林医生接了过来。
来的路上,邢默山似乎同林医生说了什么,所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责备姜芷萝,说她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只是满眼同情的道:“我听说了码头的事,还请节哀!”
林医生同宋淑娟等人的交情虽然不及姜芷萝,但是乍一听到认识的人就这样去了,内心难免戚戚。
“你现在最是需要注意身体的时候,尽可能的别用药,这是一些药膳粥的方子,是补气养胎的……”
顿了顿,林医生又道:“你还不打算告诉应爷么?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有权利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姜芷萝摇摇头,“……再等一等,等一等。”
她还没有想清楚,要不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姜芷萝伸手覆上自己平坦的腹部,两个多月的孩子,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她表情茫然而悲伤。
林医生叹息了几声,收拾好药箱离开了。
姜芷萝躺在床上,双眼出神的望着天花板,上面的花纹繁复而古典,是应衍后来特意派人更换的。
他晓得她喜欢旧式的东西,衣服也好,家具装饰也罢。
应衍没有在,他去了军政府开会。
那场轰炸来的突然,不仅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还使得好多设施都瘫痪了。
码头被炸毁,便断了运送供给的路线。
薛昶安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手底下的人包括应衍在内都是连轴转,一方面忙着修缮码头和车站,另一方面则加紧修筑防御工事,挖凿防空洞,以防东瀛人的第二次空袭。
青州被一层浓重的恐惧笼罩着。
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伺候姜芷萝的下人小心的说:“太太,有一位姓薛的小姐来看您了!”
姓薛的小姐?
薛丽娜?
“让她进来吧!”姜芷萝轻声道。
她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痕,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向推门而入的薛丽娜。
薛丽娜意外的没有穿军服,而是穿着一件绀青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缠枝的芙蓉花,庄重而不失典雅。
姜芷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她仍是她的姜小姐,而薛丽娜也还是那个烟视媚行的白茶夫人。
泪水无声无息的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丝绸的被子上。
薛丽娜紧走几步,上前拥住姜芷萝。
“好妹妹,我晓得你很难过,若是想哭,便尽情哭出来吧!”薛丽娜心疼道。
姜芷萝环着她的腰,肆意的哭了起来。
这几天,她几乎要把泪水流干了。
不管睁眼还是闭眼,脑海里都是宋淑娟等人浑身是血的画面,他们表情怨怼的望着她,似乎在怪她把他们送上了船。
“薛姐姐,周妈死了,淑娟死了,少杰也死了,他们全都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刻,姜芷萝忽然明白,再多的恨和怨在大起大落之间,都微渺的不值一提。
她现在真庆幸,薛丽娜还能陪在她身边。
薛丽娜双眼里也噙满了泪水。
“说什么傻话呢?你还有我,还有应爷啊!怎么能说是一无所有呢?”
她抽出别在旗袍上的手绢,笑着替姜芷萝擦干了眼泪,道:“我在过来的路上瞧见林医生了,他说你这样一直心思郁结,病是好不了的,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姜芷萝点点头,“好。”
薛丽娜唤来下人,替姜芷萝找了一件棉布绣山茶花的旗袍穿上。
临出门前,到底是不放心,便又让下人拿了帽子和披肩。
“你有病在身,得注意保暖!”薛丽娜道。
姜芷萝浅浅的笑了笑。
外面艳阳高照,明晃晃的日光有了灼热的感觉,竟是已经步入夏季了。
应园主道两旁的池塘里,粉色、白色、红色的荷花渐次盛开,簇簇的荷花在青碧莲叶的围拢下,颇有几分诗情画意的感觉。
快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巧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庄晓蝶。
乍一见到薛丽娜,庄晓蝶先是怔了怔,继而露出恨极的眼神,末了又恢复如常,阴阳怪气的说:“你们俩竟这样要好,还真是稀奇啊!”
姜芷萝身体不好,心情不佳,索性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也不理会她。
薛丽娜却不想就此罢休。
她挑眉睨着庄晓蝶,用同样的语气道:“有心思关心别人要不要好,倒不如多花些时间给自己找个归宿!像庄小姐这样高贵冷傲的女子,该不会惦记有主的男人吧?”
庄晓蝶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
“你!”
薛丽娜微笑颔首,拉着姜芷萝出了大门。
庄晓蝶转过身盯着两人相携的背影,恨得牙根直痒痒。
瞧着薛丽娜一脸得意,大有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爽,姜芷萝的心情也不觉好了些。
“她不痛快,竟让你这样开心么?”她好奇问。
“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把这句话还给她,也算托你的福,让我有了这么个机会!我这心里真是痛快极了!”薛丽娜道。
想当初,她被薛昶安派去对楼越施展美人计,没曾想他早已有佳人在侧,而且这佳人还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薛丽娜本无心勾引楼越,而且也知道楼越是长情且深情的人。
除了庄晓蝶,他大约是不会看旁的女子一眼的。
接触多了,楼越对薛丽娜比起说喜欢或者恋慕,倒不如说是欣赏——他欣赏这个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女子看待的女子,欣赏她的彪悍和果决。
然而,庄晓蝶却着实把薛丽娜看作是情敌。
于是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庄晓蝶毫不客气的对薛丽娜说了刚才那番话,也是气的薛丽娜脸色铁青,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如今终于有机会用同样的话回敬庄晓蝶,薛丽娜怎么能不高兴呢?
“芷萝,你真是我的贵人!”薛丽娜握着她的手道。
“我哪里是什么贵人……”
姜芷萝想要抽出手,却被她握得死紧,后者目光灼灼的说:“你是!我说你是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