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姜芷萝等人,应衍没有回应园,而是直接坐车去了前线。
越是向前行进,便越是能看到硝烟和炮火的痕迹,顷坯的房屋,伤亡的百姓……有着比黎明前的黑暗更让人绝望的惨烈。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由于缺少麻醉和止疼的药剂,受伤的士兵被伤口的疼痛折磨得整夜难以入睡。
有的强忍疼痛小声呻吟,有的忍不住嚎叫出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尤为鲜明。
应衍掀开帘子进来。
“师座!”
“师座好!”
有没睡着的伤兵急忙起身问候。
应衍按上他的肩膀,低沉的语声里充满关切:“躺着吧!养好伤,青州还需要我们来保卫呢!”
热泪涌上眼眶,伤兵含泪点头:“是,师座!”
“我会想办法弄药,你们且忍耐些!”应衍道。
“没关系的,师座,我们不怕疼!”其他人纷纷回道。
应衍环顾四下,一帐篷的士兵竟鲜少有睡着的。
他们有的胳膊上、腿上都绑着绷带,有的头部受了伤,还有的被炸伤了眼睛……鲜血在洁白的纱布上氤氲开来。
应衍以为,多年的打仗经历已经把他变成了铁石心肠。
可是看着这一个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看着他们炙热而蓬勃的目光,他忍不住心下摇动,仿佛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在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灵魂和躯壳都在一并燃烧。
“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应衍赞叹道。
他嘱咐了照看伤兵的护士几句话,转身走出帐篷,蹚着弥漫的夜色,向最前线走去。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了头,皎洁的月光洒在城门前的堡垒上,洒在守卫青州的士兵身上。
他们趴在堡垒间,手里握着枪,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
“怎么样?”应衍站在身后问。
穿着军装的副将上前,表情凝重恭敬:“回师座,东瀛人暂时没有什么动作。”
应衍点点头,接过副将递上来的望远镜,细细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情况。
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只能隐约看到抱着枪走来走去的东瀛军,他们漫不经心的模样好似真的没有什么行动。
应衍把望远镜还给副将,叮嘱道:“不能掉以轻心,要防止他们趁夜袭击!”
“是,师座!”
视察完各处的情况,天已经蒙蒙亮了。
瞧着应衍一脸的疲惫之色,迟烈忍不住劝说道:“应爷,你早前就忙个不停,如今又是一夜没睡,怎么能顶得住呢?我看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应衍揉了揉眉心,道:“我先去眯一会儿,天亮了叫我!”
迟烈看了看东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应声道:“我知道了,应爷!”
许是真的累了,又许是送走了姜芷萝,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应衍这一觉睡得分外安稳。
他甚至梦到了姜芷萝。
他梦见她穿着颜色艳丽的旗袍,站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里。
茜色的织锦旗袍勾勒出姜芷萝玲珑婀娜的身段,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脸庞莹白如玉,清雅秀致的五官组合成他心心念念的模样。
她一只手向他招手,另一只手上牵着一个穿着绸缎小褂,打扮的像模像样的小男娃。
“阿爸,阿爸……”他听到小男娃这么唤他。
梦中的应衍笑了,笑得满足而开怀。
然而画面急转,一连串的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了姜芷萝和小男娃的身上,鲜血将原本美好的画面涂抹成鲜红,触目惊心的疼痛袭来……
“不要!”
应衍蓦地睁开了双眼,狭长的眸子里,绝望和恐惧尚未褪去。
“应爷!”
恬柔且满怀担忧的女声响起,应衍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清莹莹的眸子。
“芷萝!”
他一把抱住对方,力气之大,似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没事…你没事……”
知晓应衍是做了噩梦,姜芷萝拥紧他,声音愈发柔和:“应爷可是做噩梦了?不打紧的,老话说得好,梦都是相反的呢!”
应衍刚刚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对。
他推开姜芷萝,神色凝重的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姜芷萝起身走到盆架前,一边在脸盆里洗毛巾,一边若无其事的说:“应爷这话可问住我了,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应衍起身,疾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腕。
“我分明把你送走了的,你怎么……”
“我怎么回来的是吗?”
姜芷萝把毛巾丢进脸盆里,高扬着下巴,眸光倔强的望着应衍。
“应爷,你我夫妻一场,你当真以为我对你的打算没有察觉吗?”
“什么……”
姜芷萝抽出自己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抱臂望着应衍。
“你极少会同我说起军政府和前线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薛姐姐,大约是觉得我既帮不上什么忙,又平白担着心,可是昨个儿,你居然主动说起薛姐姐被抓的事情……这不符合你的一贯作法。”
应衍简直是既惊讶又无奈。
他早就知道姜芷萝心思缜密不亚于自己,已经小心再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出了端倪。
的确,应衍就是想用薛丽娜的事情来转移姜芷萝的注意力,让她对他放下心来,以为他已经打消了送她离开的想法,然后再悄悄把她送走。
没想到适得其反,倒让她生出了戒心。
应衍只觉得眉心又隐隐疼痛了起来。
姜芷萝起身上前抱住他,脸颊紧贴上他温暖的胸膛,柔声道:“应衍,就算我求你了,别送我走行不行?我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
应衍重重叹息了一声,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绺秀发拢到耳后:“你这样任性,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姜芷萝咧开嘴笑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应衍点头道:“留下来可以,不过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乱跑!”
“嗯,我保证不乱跑!”姜芷萝举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像极了天真单纯的女学生,笑盈盈的望着应衍:“应爷,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样回来的吗?”
“怎么?”应衍问。
“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姜芷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