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病房，还没走到电梯间楚亦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手头的事情结束了，还有五分钟就到医院大门口。
他说他过来接她，送她回屏山。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这个时间舒岚应该已经回到住处了，也罢，只能在电话里长话短说了。
舒岚那边很吵：“清清，火车站里人山人海，我都快被挤得找不着北了，等我进了地铁站找个安静的地方给你回电话。”
郦清清很快说：“好！你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之后她发了一条短信给舒岚，晚一点，等我电话。
回到家里第一件事自然是跟梅姨交代郦冒勋那边的情况，然后解释她明天要出一趟国，最快星期三才能回来，理由是现成的，还是说她去马里兰。
对郦冒勋和盛茗薇，她也打算这么说。
因为明天一大早要送她去机场，在梅姨提出让楚亦暄不用赶来赶去，就在家里住一晚的时候，她主动看了楚亦暄一眼，然后梅姨就忙着去收拾客房了。
等她回到自己房间翻出护照，准备好明天要穿的衣服，又打开电脑查了查岑沁悠发过来的路线图，再坐到飘窗上去给舒岚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一天又过去了。
听她说完她被阮琴云找人绑架，陆昕裴挨了一刀差点救不回来，还有郦冒勋突然被璃城法院传唤的事，舒岚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手机里仿佛有嗤嗤啦啦的气流声，是舒岚连连提气的声音。
她接着说：“舒岚，我明天早上的飞机去爱丁堡，去见沈太太。我跟陆昕裴说我去马里兰，跟那边的教授约好了做预考，你明天或者后天抽空去医院看望一下他，记得不要说漏嘴。这阵子发生了太多事，梅姨一个人在家里肯定会胡思乱想，明天你就搬到家里来住吧！”
“好，我现在就想过来，可是太晚了。”舒岚又问：“你一个人去吗？到了那边会有人接你吗？沈太太知道你过去吗？”
郦清清转眼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到了那边以后的乘车路线我都已经查清楚了，放心吧，我手机会保持畅通，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到窗壁上去：“你去火车站送人吗？”
舒岚应：“嗯。送秦长军。”
郦清清想了想，问：“岚岚，你不是买不到票，你是不想跟他一起回去，对吗？”
舒岚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沮丧：“嗯。也许我们是应该分开好好冷静一下，他要想清楚，我也要想清楚。”
她问：“你跟他说了？还是他跟你坦白了？”
“都没有。”这种时候，舒岚哪里好意思多提她和秦长军之间的这点猜来猜去的僵持，她在脑子过了过，到底还是说出了口：“清清，今天都十号……不对，刚过了十二点，已经十一号了，你有没有算日子啊，万一……万一你已经有了呢？”
郦清清心里当然有数，她的日子一向很准，除了那一次。事后她想来想去，那一次例假之所以会推迟那么久，大约是因为2002那一夜之后，第二天她吃了药的缘故。
今天是周六，离那个让她一回想起来就害怕的早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星期，其实她天天都在数日子，还有三天，还有三天……
她在网上测算过，从生理日期上来看，他们两次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她的危险期，刚好是第一天和最后一天。
殷黎霆自己也说过，也许已经有了。
郦清清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确定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舒岚却是问：“清清，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如果有了，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你真的要给殷黎霆生孩子吗？”
窗外的夜色浓得好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黑绸子，她仰头去夜空中找星星，自然不会有上次她在殷黎霆房间看到的那般争相辉映，但也算是繁星点点。一年四季之中，冬季的星空最为壮丽，是亮星最多的季节，有不少星座都非常好认。
大致辨了辨方向，她转头去找南边的猎户星，书上说猎户星看上去像一头展翅飞翔的火鸟，亦有“火鸟星云”的称号，但是，她按照这般形容找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
好像看到了，又好像不是。
舒岚又叫了她一声：“清清……”
然后郦清清才听见自己轻而坚定的声音：“嗯！我要给他生孩子。”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坐在候机大厅的时候她还不忘给慕少祺打了一个电话。
说她马上要飞一趟英国，去见沈太太，如果他去看陆昕裴，记得不要提起这件事，如果事情有任何进展，一定要及时跟她联络，她的手机会随时随地保持畅通。
慕少祺应该在开车：“我也在去机场的路上，去阿姆斯特丹接我外公和我妈妈回来过年。告诉你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消息，上面已经正式派人去请过我外公了，希望我外公年后能回来述职，继续发挥余热，继续帮几位首长排忧解难。”
郦清清立即问：“这表示什么？”
慕少祺的话说得很隐晦：“至少说明这次的事件还没有到一锤定音的最后阶段，请我外公回来的，并不是我舅舅上面的人。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意味着输的那一方手里头还有筹码。”
“只不过，这筹码能不能眷顾到某个人身上，还要看事态接下去的发展，不过以我的估计，这两天要是没有动静，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最快也是节后了。”他说：“这一个星期下来已经进去了多少人，好歹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上头就算再怎么闹，多少也会顾忌一下眼下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气氛，大过年的，谁不希望处处一片热闹祥和，人人歌颂太平盛世。”
“说不准，姓殷的也许还真有那么几分运气。”
她马上又说：“是吗？你觉得事情有转机了，对吗？”
慕少祺却是“哼”了一声：“我可没这么说。”顿了顿，又说：“反正我尽力！”
郦清清唯有诚心诚意地说：“慕少祺，谢谢你。”
“你能拿什么谢我？”
不等她开口，他又说：“郦清清，我不要你谢我，我喜欢你，见不得你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听舒岚说你当初拒绝那个姜宇皓的时候，可是直接冲到你们校广播台对着麦克风一通喊话，那个受不了被人每天围追堵截，就果断逼得人家连书都读不下去，转校以后连T大的校门都不敢再靠近一步的郦清清哪里去了？去年夏天，那个一言不合就拿钱砸我的郦清清哪里去了？那个脾气上来就一脚油门踩下去，开着殷黎霆的布加迪撞倒一排脚手架，害得他大出血赔偿给你们学校一栋新教学楼的郦清清哪里去了？那个口口声声跟我说，如果爱情只会把自己和别人的生活搅和得面目全非，那么她宁可不要，不去爱人，也不被爱，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自由自在的郦清清哪里去了？”
“郦清清，你要真想谢我，就好好想一想，现在的你，是你一直想要成为的那个你吗？”
然后慕少祺就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呆坐了许久，直到广播里开始提示登机，她才起身站到等候过闸机的队伍里去。
上机之后，原本已经播报了飞机即将推出跑道的通知，结果却无故在原地滞留了半个小时。天气晴好，一路上也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任何显示延迟的信息，机舱里的乘客纷纷开始按铃询问，之后乘务长亲自出来道歉解释，请大家耐心等待本次航班的最后一名乘客。
直到楚亦暄拿他头等舱的机位跟她邻座的乘客交换了位置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让所有人多等了四十五分钟，姗姗来迟的最后一名乘客竟然就是他。
郦清清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日光从舷窗外照进来，照着楚亦暄清俊绝尘的一张脸，他对着她浅浅而笑：“我陪你一起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很快解释：“除了陪你见沈太太，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譬如租车，开车，兼职保镖。”
郦清清不由得笑了一下：“谢谢你，亦暄哥哥。”
楚亦暄微笑：“是梅姨特意交代的。”
这一刻，她忽然发觉，好像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欠了很多人。有一句老话，情债最是难还。
楚亦暄至少有一个郦商，有他自己想要终其一生去投入和达成的理想，慕少祺也迟早会找到一个跟他两情相悦的女孩子，她欠他们的也不是不多，但是毕竟不能真正算是感情上的亏欠，可是陆昕裴呢？
她不亏欠陆昕裴吗？
乔爱诗的死，他何尝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可却同时遭遇了她的决绝，不，站在他的角度，这种移情别恋也许跟背叛根本没有区别。当年乔爱诗出轨，他从此再不肯给她机会，而如今他对她却是如此的宽容，忍耐，甚至是卑微。他几乎把自己的自尊都踩在了脚下，一心一意地等着她回心转意，期盼着她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而她，只为了他手里头对殷黎霆不利的东西就勉强自己跟他重新开始，这究竟是一种补偿，还是一种更彻底的亏欠？
还有殷黎霆，难道她就不亏欠他吗？
明知道他根本不会同意她这样做，明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打算，她却执意要违拗他的意思，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过她对他的感情！
她就不亏欠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