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郦清清也是在手机铃声中醒过来的。
十点半,陆昕裴已经开完了一个早会,趁着中场休息,出来给她Morning call。
他在电话里低声笑,温柔地喊她小懒猫。
她也笑,眼角眉梢都弯着笑意。日头从飘窗照进来,一室摇摇晃晃的浅金色光影,随着碧色的薄纱窗帘,欢快地跳跃在窗前的乌木地板上,窗台的坐垫上,还有落地书架上。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三伏天,她却只想到一句极春天的形容:阳光很好,微风不燥!
挂断之后,她特地回翻了昨天的通话记录,呼入电话后面,赫然写着6小时45分钟。
……他竟然一整夜没有挂电话!
这样想着,她心中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甜蜜!
原来爱情真的足以影响一个人,左右一个人的情绪,令人平白生出欢喜,令人忍不住的心神荡漾。譬如现在,往日看惯了的寻常事物,这一刻落在她眼里,却是处处生动,仿佛这房中的每一件摆设都变的会说话了,都在对她笑,对她唱歌。
她的心情真正是好极了,不由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足踩在地板上,追逐着阳光洒下的碎影子,不知不觉哼着曲子跳起了舞来。
然而,这种单纯的快乐并没有能够持续很久,因为她很快就在毫无预料的状况之下,见到了一个本不该相见的人。其实在她想明白过来的第一时间,她已经知道这不是一个巧合,根本就是慕少祺有意为之,是他故意安排了她和乔爱诗的见面。
而陆昕裴也一直不知道,她竟然这么早就已经见过了乔爱诗。
那天之后不到一个星期,慕少祺打电话给她,约她在西山疗养院的大门口见面,说是要找她报销医疗费。
她自然是想也不想就拒绝的,开口直接问他多少钱,她立即转账给他。
哪知慕少祺早有准备:“那我回头找陆昕裴要?”
郦清清只好耐着性子:“我转账给你不是也一样吗?”
慕少祺更无赖了:“我手疼,没功夫一张一张的翻医药单,反正你爱来不来,过时不候!”
说完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剩下郦清清握着手机几乎气结。
当时她和舒岚正在逛超市,秦长军在他们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舒岚忙着帮他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早先,陆昕裴特意打电话跟她说了秦长军实习的那间事务所的一些情况,案子后续的走向也正如他所言,秦长军停职一周之后,已经正式恢复了工作状态。有关方面的专项调查虽然还在深入,但是已经基本排除了秦长军的嫌疑,他没有职务之便,参与该项目徇私舞弊的主客观条件都无法成立。
只是,陆昕裴最后说的那番话,她一时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们。
本来想着逛完了超市,两个人顺理成章的一起回临院路的房子做饭,她也正好可以跟舒岚聊一聊这件事。
结果,却被慕少祺这么阴阳怪气地摔了电话。换做是其他人其他事,她自然不会挂心,何况他明摆着是在威胁她。那天从机场回来,他口口声声都在说她和陆昕裴,也不知道他都看到了什么,才会那样言辞笃定,甚至是出言不逊。
起初她一心以为,他是在为乔爱诗愤恨不平。他有足够的理由警告她,责难她,于情于理,他责无旁贷。因为乔爱诗是他嫡亲的小姨,而她也心知肚明,倘若他真的眼见了什么,那就绝不是再像上次一样矢口否认,就可以轻易打发的了。
可是他最后竟然强吻了她,那样野蛮,猝不及防的,简直令她恼羞成怒。天知道,她事后一想起来有多么嫌恶,又有多么委屈!她对陆昕裴,陆昕裴对她,即便是唇瓣相接,也从来都只是蜻蜓点水,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她期待过,幻想过,却没有想到第一次被人夺去口中滋味,竟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是他一时鬼迷了心窍,还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即便是他真的对她上了心,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何干!
那一刻,她是真的气狠了,甩了他一个巴掌根本不解恨,更顾不上前后左右行进的滚滚车流,喝令他立即下车,立即从她眼前消失!
最后,她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重新发动了车子,连余光都懒得去多瞟他一眼。
要不是他今天打电话,她压根不打算再想起这个人来。
郦清清是打车去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三点半。
她在马路对面下了车,走过去对了对门牌号,疗养院的牌子并不显眼,而且看着有些破旧。大门口也不见值班岗亭,倒是一眼望见院墙里头几颗葱茏的大树,树枝桠叉高耸繁茂。
她正想走到一处树荫下给他打电话,手机就响了。
慕少祺开口就问:“你到哪里了?”
郦清清一只手撑着太阳伞,一只手握着手机:“正大门。”
“正大门?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她不由得环顾了一眼四周:“我左手边有一栋旧楼房,白油漆字写着特一区。”
“哦,那你还没到。沿着那条林荫路一直开到底,右转。你把车停在喷水池边上就可以了。”
郦清清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生硬地说:“要走多久,我没有开车。”
慕少祺很快回了一句:“怎么,不会是怕我又蹭车,才专门不开车的吧!”
她实在是懒得敷衍他:“我是来付医药费,你只管收钱,管我怎么来的。”
慕少祺笑了一下:“那就好!等你十分钟!”
挂了电话,郦清清耐着性子往里走,路是远了点,好在两旁的梧桐树遮阳蔽日,越走进去反而越觉得阴凉。
外头看不出来,这会儿倒觉得眼前真是一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绿树成荫,竹林丛生,东面还有一个小荷塘。是白荷,荷叶高出水面许多,挨挨密密的一池碧绿之间,点缀着一朵朵或全然盛开,或含苞待放的白花,高低错落,花叶俱美。
荷塘对面更是一片荫林茂密,参天古树掩映着数十栋别墅洋房,一溜的红墙青瓦,很有些民国时期的风范。
果然是内有乾坤!
刚看到体检中心几个字,慕少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他就站在楼前的一株银杏树底下,也一眼看到了她。
郦清清走过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连手里的太阳伞都没有收,只没好气地说:“慕少祺,你现在不会又跟我说,你的医药单全在车里,要我陪你去车上算吧?”
慕少祺抬了抬半吊着的那只胳膊:“你多心了,我跟你一样,也没有开车!”
郦清清好歹瞟了他手臂上的绷带一眼:“那你说吧,一共多少钱?”
他勾唇一笑:“你就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
不等她开口,他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是第一个。”
她只当听不懂,这大热天的,她又走了这许多的路,背脊上早已经渗了密密的一层汗,她大老远地跑过来,当然是为了尽快跟他结清这笔帐。
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
偏偏他一直这么绕圈子,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郦清清侧目朝身旁看了一眼,站了这么一会儿,也没见到几个人进出体检中心的大门,想来这间疗养院也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进来。
像这样的疗养院,应该不会以治疗为主,慕少祺怎么会选了这里来看骨折?
她想了想,换了一副诚恳的语气:“不管怎么说,那天的事,谢谢你!你的医药费确实该我出,还可以适当加一些营养费什么的,我很乐意出这个钱,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就直接开个价吧!”
慕少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她这么说,只管抬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郦清清被他看得一阵发毛,不由得握着了手中的伞柄,那天车上的一幕条件反射一般从脑海里跳出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正一脸戒备地瞪视他,忽然听到有人出来喊了一声:“少祺。”
慕少祺原本背对着大门口而站,听到有人叫他也没有回头,甚至连眼光都没有移开去,却忽然笑了一下:“我的真心,无价!”转身之前,反而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等着,我小姨在叫我!”
……“来了!”
郦清清有一瞬间的错愕,抬眼之间,已经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推着一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更年轻的女子。
第一眼的感觉是单薄。她的长发松松束在一边,右边鬓角很自然的垂着一缕碎发,巴掌大小的一张脸,一身长纱裙将腿脚遮得十分严实。
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她撑着太阳伞站在楼前的树荫下,乔爱诗的轮椅停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上,两个人的视线却恰好在同一水平线。于是在她看见她的同时,乔爱诗也顺着慕少祺走过去的方向,一眼看到了她。
也许有短暂的视线相交,也许没有,看似两个陌生人之间极寻常的一眼。
郦清清后来一直回忆不出来当时的那种心情,总以为词穷,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种相似的形容。
在那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与乔爱诗面对面。在她的概念里,乔爱诗就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既定的存在,或者说是一种关联。她对她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好奇,也从未想过要窥探些什么。她对她最深的感悟不过是,陆昕裴那样好,她也曾经那样深爱过他,为什么最后竟然会移情别恋?
而她一直记得陆昕裴曾说,那是他一生当中最羞愤扭曲的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至多算是一只头顶绿光的孤魂野鬼!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们之间名存实亡的本质。她并没有掠夺什么,她也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卑劣的介入者,她根本就出现在他们的婚姻发生质变以后。
所以那一刻,她的心情不是愧疚,也没有惊慌失措,更谈不上站立不安。但是,那种切身的体会,又确实不同于她一生当中任何一个其它的时刻。
如果真的要下定义,或许也只有说矛盾和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