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海棠已经从昨日的惊吓中渐渐恢复过来,简单地用了早膳以及鸡汤,精神总算好多了。
“看来还是得尽快离开这儿……”一次刺杀不成,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为了以防万一,她不能再待下去。
可是还没有得到宗政介天的答覆,就这么走了,海棠真的很不甘心,她也不喜欢半途而废。
究竟该留还是走呢?
直到中午过后,宗政介天才出现。
他连门也没有敲,就直接进屋。“我来帮你换药。”
“不……”想说“不敢烦劳”,可是瞅见男人满脸不豫的表情,海棠不知怎么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就有劳公子了。”
宗政介天语带嘲弄地说:“公主这么客气,还真让人受宠若惊。”
终于有时间来跟这个女人算帐了。
这个女人既是堂堂的东冕国公主,却愿意亲自来请他,换作他人,应该感到荣幸,可是宗政介天却认为太不寻常。
海棠坐在床沿,由着宗政介天帮她换药。
“如果本宫一来就先表明身分,公子会怎么做?”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闻言,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直接扔下山!”
“所以本宫才不说,这是情非得已。”海棠回得理直气壮。
好个情非得已!不过宗政介天倒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哼了哼。
待伤口换好了药,海棠轻声说:“谢谢。”
“谢什么?只是换药罢了。”他口气很差。
她瞥了宗政介天一眼,然后垂下眼帘。“谢谢你昨天救了我。”回想那惊险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颤抖。
宗政介天很想反唇相稽,可是见她身上带了伤,那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只能兀自生着闷气,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屋内的气氛似乎陷入了僵局。
“听说……你一早就出门去了?”海棠试着找话题来打破沉默。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到死去的爹娘坟前上香,亲自告诉他们无法遵守承诺,也必须违背他们临终前的遗言,跟你进宫见大王。”
闻言,海棠既惊且喜地看着他。“为什么突然答应了?”还以为这个男人会再刁难她,不会那么轻易妥协。
“如果我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你,你相信吗?”宗政介天想知道她对自己是否有意,没道理他为这个女人心动,这个女人却不当一回事。“我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用同样的理由献身给别的男人,其他男人可不像我这么有原则,能够放手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海棠脸上的红晕渐渐加深,不禁又羞又恼。“就、就算真得那么做,也不干你的事。”这个男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个粗人,不懂得迂回,所以先把话挑明了,要是其他男人想碰你,得先踏过我的尸体。”他恶狠狠地威胁。
她连耳根子都在发烫,这种肆无忌惮的示爱方式,她还是头一回遇见。
“你……”海棠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更无法直视他的双眼,下意识地想去逃避这种私人的事。“先别说这个,谈正事要紧。”
在海棠的心目中,感情一向不是她会去关心的。
就算她真的欣赏这个男人又如何?她很清楚自己的婚事必须建立在对东冕国有利的前提上,不能用“喜欢”这两字来决定,所以她必须管好自己的心,要以大局为重。
宗政介天不太满意她的回答,不过想要攻占这个女人的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所以不急。“在这之前,你得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愣了愣。“什么问题?”
“究竟是谁要你的命?又是为了什么?”他问。
海棠唇畔漾着淡淡的苦涩。“不是丞相就是太尉,只要除去了我,就可以挟大王而掌握整个东冕国。”
“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牺牲?”宗政介天并不是瞧不起女人,而是女人在先天条件上就很难和男人相提并论,要一个弱女子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光是想像心都疼了。
“先王有八个儿子,除了大王之外,只有两个儿子得以活到成年,只不过他们全都痴心妄想得到王位,更在暗地里筹划谋害大王,所以都被处死了。”海棠美目一冷,口气却很平淡。
“而朝中的文武百官,年轻的不敢得罪丞相和太尉,老臣则各有盘算,有的贪污索贿,有的则是笼络丞相,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又有谁会替年幼的大王着想……”她努力不让声音哽咽。“虽然本宫和大王不是同母所生,不过,是死去的王后让我得以来到这个世间,是她让本宫得到『凤仪公主』这个封号,也是她让本宫拥有现在的一切。”
宗政介天不以为然地嗤哼。“应该说是她让你陷入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困境。”简单地一句话就道破了海棠的窘况。
“那又如何?至少本宫还活着,而大王现在仍坐在王位上。”海棠不理会他的嘲讽。“只不过大王始终掌控不了朝廷的军队,万一大将军受到丞相和太尉的蛊惑,想要起兵造反,那后果就难以想像。”
他从凳子上起来,走到门口。“若是要造反,早就行动了。”
“造反也要师出有名,他们不过是在等待时机到来。”她凝望着宗政介天高大健壮的背影,多么希望能得到他一臂之力。“所以本宫必须在这种事发生之前,做好万全准备。”
宗政介天嗤笑一声,旋过身来面对海棠,神色凛然地说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到宗政家族,否则老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既然亲口答应你了,就不会出尔反尔,因为不想见到东冕国的百姓因战乱而颠沛流离,这就是我愿意跟你回去的另一个原因。”相信死去的爹娘会谅解自己必须作出这样的决定。
海棠听他这么说,即便还有一丝疑虑,也化为乌有。
“本宫先替大王跟公子说声谢谢。”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当中,只有宗政介天能让她折服。
这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个不为权位,只为百姓着想的男人。
“不必了!”宗政介天可是半点都不稀罕。
她放下了戒备。“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就启程回金州。”
宗政介天皱起眉头。“你的伤还没好……”
“只不过是小伤,本宫还挺得住。”海棠不在意地说。
他横眉竖眼地低喝:“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是我在乎。”
闻言,海棠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觉得长久以来伪装出的坚固心墙崩塌了一角。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说。
让她……想要落泪。
“三天后出发,就这么决定了。”宗政介天气吼吼地说完便出去了。
海棠一时之间回不了神,过了片刻,才领悟到自己的心情。
小手不由得按着自己的心口,发现它跳得好快,她明白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也清楚女人只要动了情,就会有了私心,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大王,不是自己的感情依归,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心。海棠不禁这么提醒自己。
就在三天后,宗政介天带着简单的行囊,以及一把亲手打造的钢刀——原本只是闲暇时打着好玩的,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想不到此刻正好用上。没有多迟疑,他跟着海棠离开五叠山,离开蓟州城,也告别生活了将近二十五年的家。
经过二十多天的路程,一行人终于回到金州。
海棠也按照计划,先让宗政介天暂时住进御史大夫的府里,等待明天早朝,大王宣他进宫觐见。
接着,她便回景阳宫梳洗更衣,然后才前往龙照宫。
“启禀公主,太史局长孙秀求见。”一名宫女走进寝殿说道。
她唇畔扬起浅浅的笑靥。“让她进来吧。”
宫女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待宫女们帮她梳妆打扮好,海棠便步出内房,来到外头的厅堂,就见一名头戴官帽,身穿青色官服的娇小官员已经等在那儿。
“参见公主。”只见娇小官员两手横在胸前,恭谨的弯身行礼,嗓音有着姑娘家该有的柔细。
海棠在座椅上坐定。“平身。”
“谢公主。”娇小官员深深一揖,这才直起身子。
“你们都下去。”海棠屏退了在寝殿内伺候的宫女们,才能好好说话。
宫女们福了个身,这才一个个离去。
“你来得真快。”她看着从小就认识的长孙秀,两人不只年纪相仿,而且都有着不服输的性子,所以相当谈得来,也是海棠少数能够信任的人之一。
长孙秀抬起一张清秀素净的脸蛋。“半个多月前,下官夜观星象,见月上出现黄芒,表示后有喜,而大王尚位立后,那么便是指公主所要面对的『波折』已过,算一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在东冕国,自己是第一个以女人的身分当官,虽然只是个天文生,也就是太史局下头最低的官职,不过可以登上观星台,实地观察星象,可是胜读万卷书,长孙秀非常感激公主的知遇之恩,也要证明女人不是只会相夫教子。
“全都让你说中了,这趟出门的确有些波折,不过幸好说服了对方……”海棠十分相信长孙秀观察星象的能力。
虽然太史局一向由长孙家的子孙代代世袭,不过就因为她和长孙秀从小认识,知晓对方有极高的天赋,甚至远远超过同辈的堂兄弟,只因为身为女子,而将这项才华埋没了,未免太过可惜。
所以海棠才会破例奏请大王让她进入太史局为官,还准许自由进出景阳宫,表面上是为自己讲解星象,其实是想要听取长孙秀的意见,至少跟她的亲祖父,也就是太史令长孙毅相比,不会因为政治利益而有所偏颇。
“也多亏有宗政介天,本宫才能活着回来,否则早就死在那两名杀手的剑下。”海棠又颔了下螓首,直接证实了她的话,原以为“波折”是指说服的过程,想不到却是要面对生死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