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打了照面,海棠觑见面前的高大男人用带有敌意的目光瞪着她,这种反应跟其他男人见了自己,无不露出痴迷奉承的眼神大不相同。他是因为察觉来意不善,还是有别的原因?她唇畔的笑意不禁多了几分兴味。
“海棠见过公子。”她微颔螓首,主动报上名来表示善意。
她相信就算他知道自己的闺名,这个男人也不会把它跟凤仪公主联想在一起,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堂堂的一国公主愿意纡尊降贵,亲自出马来请他进宫。
宗政介天也眯起黝黑的利眸,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这个叫海棠的女人一身长袖长裾深衣,那可不是普通妇女所穿的,加上那副细皮嫩肉、风一吹就会倒似的模样,更不像干过粗活的,足以证明这女人的身分不单纯。
“把你的目的说出来吧!”他丢下一句话,就先走到井边,俐落地打了桶水上来洗脸,好让脑袋清醒。
同样的,海棠目光也跟随着他移动,其中没有女子该有的羞涩,而是用一种审视评估的眼神,想将面前的高大男人研究个彻底。
这个叫宗政介天的男人跟她以往所见过,那些注重礼数、讲究穿着,也看似彬彬有礼的王孙公子不同,不是因为高大健壮的体格,而是身上那股天生的气势,只要被他两眼一瞪,就会让敌人心生畏惧。
她不曾见过宗政家族的人,可是却能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他的祖先昔日威震沙场的姿态,那不是其他人能模仿得来。
似乎察觉到海棠毫不避嫌地凝视,宗政介天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水珠,口气粗鲁地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公子何出此言?”海棠唇边依旧噙了抹甜笑。
“只有青楼里的姑娘才会这么不知羞耻地看着男人,不过我看你又不太像是那种出身的。”他说话向来直率,可不怕会冒犯了。
“你说什么?”
“放肆!”
“你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宫女们替主子指责对方的无礼。
“好了。”海棠犀利地横睨了她们一眼,宫女们乖乖地住口。
宗政介天暗中观察敌情,至少在正式开战之前,要得到更多有关敌人的情报,才能提高胜利的机会,依照眼前主仆四人的互动,也就不难猜出这位“小姐”的出身非富即贵,不过这么一来也就更可疑了。
浑然不在意对方戒备的姿态,她盈盈一笑。“我之所以这么看着公子,当然是想知道接下来这段日子,是要跟什么样的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连着两道圣旨都无法将宗政家族的后人宣进宫中,这个名叫宗政介天的男人比她预料中的还要有骨气、有原则,这一点也是最让她欣赏的。
她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威武不屈的大将军,如果宗政介天轻易地答应回宫,那么她可是会对宗政家族感到失望,只不过要她完全信服,还是想再多试炼试炼对方才行。
听她这么说,宗政介天脸色一变,不禁用看疯子的眼神瞪着她,心想这个女人该不会脑袋有问题,那还真是可惜……不对!应该说是棘手才对,要是把她丢出大门,会不会显得缺乏怜悯之心。
“不用担心,我没有疯,也很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海棠似乎看得出他脑袋里在转的念头。
他嘴角抽搐几下。“我看你一点都不明白。”
海棠也很配合。“愿闻其详。”
“这里只住了我一个男人。”宗政介天哼了哼,只见他两手抱胸,手臂上的贲张肌肉几乎把布料给撑绷,彷佛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男人的身分。
美眸转了转,她言笑晏晏地回道:“这个我知道。”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损女子的名节,难不成你爹娘没教过?”他真的要怀疑这个女人脑袋病了。
她偏着螓首,思索一下。“是有教过。”
“那么……”宗政介天眯起眼等待。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走。”海棠轻叹一声,好不惋惜。
“为什么?”宗政介天一脸错愕。
“谁让公子把之前那两道圣旨都给毁了,大王不得不派我来……”说着,海棠从袖袋内拿出让他眼熟的黄绸卷。“这么说公子懂了吗?”
懂了。
他终于懂了。
只是他的脸色也就更难看了。
“大王有旨……”于是,海棠用着她娇软含媚的嗓音,念着圣旨上的内容,其实跟之前两道一模一样。“钦此。”
海棠瞅着面前的男人怒气腾腾的表情,似乎还嫌不够挑衅,于是将手上的圣旨呈给他。“我都念完了,公子要把它烧了还是劈了都行。”
“……这回是打算用美人计来逼我就范?”宗政介天出声怒斥,当真以为他们宗政家族的男人会被美色所迷惑?
“多谢公子夸奖。”她美目闪过戏谑的笑意。
“我不是在夸奖你!”他怒咆一声。“还以为现在这个大王不过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看来是我太小觑他了。”
虽然住在山里,不过一个月总是会到镇上走动几次,不管是交货,还是采买生活用品,或是找熟人喝酒聊天,难免会听别人提起现在是个十岁出头的娃娃大王当家,不过只要别犯到他,那些事都与自己无关,也不想多问。
“我会将公子的赞美转达给大王知道。”海棠风度很好,装作没听见他的嘲弄。“公子不接旨吗?”
“我接了你就会离开?”宗政介天依然两手抱胸,一脸悻悻然。
“前提是公子得跟我一起回宫。”她无视对方阴沉的脸色,笑不离唇地说。
他哼笑几声。“听你这么说,是打定主意赖在这儿了?”
海棠状似无辜地颔首。“可以这么说。”
“你……”宗政介天握紧拳头,克制再克制,否则一定马上把这个女人直接扔到山下,不过他可不想因为这样,被冠上对女人动粗的恶名,让死去的双亲蒙羞,当然要她自动离开。
“你可不要后悔!”他表情狰狞地喝道。
海棠没有因为宗政介天此刻骇人的神情而打退堂鼓,再凶狠恶毒的威胁,她遇过不止一次,知晓表现出害怕只会让敌人得意,所以态度要更坚决,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决心。
“我接受公子的战书。”海棠昂起美丽的下巴说。
宗政介天头一回被女人气得快吐血了。
撇开青楼里的姑娘不说,一般人家的闺女,听他说起话恶声恶气,早就不敢吭声,见他真的发起火来,一个个无不乖得像头小羊,有哪个会像眼前这个女人,居然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明明看起来柔弱不堪,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捏死……宗政介天不得不承认有种遇到对手的感觉。
只是能被东冕王所任命,带着圣旨跑到这座深山野岭来找他,想必是哪个朝中大臣的千金,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才会有这般好胆识。宗政介天这回真的将她好好看个仔细,不再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小看了。
“公子看够了吗?”海棠虽然不习惯男人的注目,但因为习惯文武百官的评论目光,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有,所以对宗政介天近乎要看穿她的凝视,没有露出半点羞怯或困窘,反倒是落落大方。
“若是还没看够呢?”他以为这个女人总算懂得害臊了。
“那就进屋里再看吧……”她旋过娇躯,绣满繁复花纹的曳地长裾跟着转了个美丽的弧度。“说了这么多话,我口都渴了。”
闻言,宗政介天本能地跨前一步,不过陡地又僵住了。
这个女人说进去就进去,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可是眼看海棠率先进屋去了,宗政介天可不想让她以为真占了上风,于是也跨进门槛,想要跟这个女人把话说清楚,重申身为主人的权利,可是才跨进门槛,整个人不禁傻眼了。
这是他的屋子吗?
这间屋子原本空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自己做的几案和两张座椅,讲求牢固耐用就好,可是现在他却瞧见几案就摆在正前方,上头还放了一只价值不菲的花瓶,再插上几株五叠山上随处可见的红色野花,而那个女人就坐在一旁的座椅,一派闲适的捧着杯子,姿态优雅得像是坐在华丽大厅内喝茶。
宗政介天的视线不禁又瞪向装饰在几案与墙壁之间的那面屏风上,上头还绘着花鸟虫鱼,这些都不是之前就有的,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除了这间屋子,他不敢想像其他几间变成什么样子。
他张大嘴巴,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活到快二十五,宗政介天还是第一次遇到作风这么强势的女人,也不先问过主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地把他的屋子弄成这副鬼样子。
“公子觉得这样摆设如何?”海棠像是没瞧见他愈来愈黑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整体看起来应该比之前顺眼多了。”
只见宗政介天眼神凶猛地上前,彷佛要把海棠吞吃入腹似的。
“你想做什么?”旁边的宫女们发出惊呼。
“退下!”海棠对她们说着,不过两眼却是直视着宗政介天。
接着,宗政介天站在原地,没有再试图靠近她,可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野性,还是让海棠暗地提高警觉。
半晌过后,他咧开森森的白牙说道:“……这座山里有不少动物。”
“有动物也是应该的。”海棠揣测着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特别是狼最多,它们平日吃腻了野味,相信它们对人肉会很感兴趣。”宗政介天暗示得很明显,就是想把她扔去喂狼。
她美目微弯,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如果公子想要割自己的肉来证实给我看,我倒是不反对,只怕万一有个不测,我无法回去跟大王交代。”
“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吓都吓不走,难道真要他动手?
宗政介天抽紧下颚,所谓男不与女斗,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或许这只不过是敌人在虚张声势,要能够沈得住气,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按捺住怒火。“为什么突然宣我进宫?”
“公子真想知道的话,可以立刻跟我回宫。”海棠见他能这么快就从盛怒中恢复冷静,不禁有些赞赏。
“你真的打算住到我答应为止?”他阴阴地问。
海棠噙着一抹浅笑。“除非公子真的能狠得下心把咱们几个弱女子撵出去,否则确实有这个打算。”
“好,你想住就住下来吧,就看你能不能捱过一个月。”山里的气候和环境可不是像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受得了的。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这不是认输,而是暂时撤退。
见宗政介天出去了,宫女们吁了好大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