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连下三道圣旨宣他进宫,是因为事态紧急,宗政介天凛着脸孔,思索着两国若真的打起来,将会是烽火连天、民生涂炭,这么多年来,他刻意对朝廷的事不闻不问,如今知道了,真能置身事外吗?
“公子不妨先进宫听听大王怎么说,再作判断。”她软声哄诱着。
“不必!”宗政介天抱着自己的衣裤,毅然决然地走进自己的屋子,不想被她迷惑了。
“唉!”海棠叹了好长一口气。
这个男人还真是顽固。
这一趟出门,她只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扣掉来回的路程,只能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左右,她不能离开太久,纵然还有御史大夫在,宫里的禁卫军也大多能够信任,但是海棠依旧不太放心,万一丞相和太尉挑这个节骨眼联合起来造反,逼迫大王退位,她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可是海棠不愿就这么放弃,想再努力看看。
转眼间,十日又过去了。
山里的气候果然变化多端,有时早晚温差大,或是忽然下了场大雨,一个不留神,很容易感染风寒。
其中两名宫女病了,连咳了两天,海棠便让她们待在屋里多休息,煎药的事就交给剩下那一名宫女负责。
海棠步出宫女们居住的屋子,咳嗽声还是不断从里头传出来,不禁考虑着要让她们到镇上去住,先把病养好再说。
她抬头看了下天色,也将近午时了,于是来到灶房内,想说自己应该也能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先切菜好了……”海棠把放在木桶里的青菜拿出来,右手接着执起沉重的菜刀,一个没拿稳,直接劈在砧板上,怎么也拔不起来。
“呃……怎么办?”她只能两手握住菜刀的把手,使劲地拔。
就在这时,一具高大身影几乎把门口的光线阻断了。
“你在做什么?”宗政介天挑高眉头。
“切、切菜……”海棠娇喘吁吁地回道。
他有些嘲弄地笑了笑。“不要把自己的手指切下去就不错了。”
“公子是特地进来取笑我的?”她着恼地问。
闻言,宗政介天没有回答,只是迈开大步走向海棠。
海棠不由得屏住气息,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宗政介天伸出大掌,作势要握住菜刀,她马上把手缩回去,退到一旁。
就见宗政介天不需要什么力气,就从砧板上把菜刀拔起来。
“我来做吧,你先回屋里去。”除非他耳聋了才听不见那些咳嗽声,只是假装不关心罢了。
她先是一怔。“不用了,我……”
“难道你有能力照顾她们?”宗政介天话也说得很白,虽然他们好像各过各的生活,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观察她们的动静,知道烧水、煮饭和洗衣的粗活都是那三名婢女在做,这个女人天生就是要被人伺候的。“好了,不要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快点出去。”
“那就有劳公子了。”海棠沮丧地说。
其实海棠也有自知之明,女人应该会做的事,举凡下厨和女红,她样样不会,也真的帮不上忙。
见海棠表情失落地转身出去,宗政介天搔了搔脑袋,以为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又没有说错……可恶!”遇到这个女人,害他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宗政介天一面懊恼,一面准备要用的食材,先熬了一锅粥给病人吃,然后才准备其他的菜。
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将饭菜端进海棠的屋子里。
他对坐在桌旁的海棠说:“吃吧!”
“嗯。”海棠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他,却没有动作。
“怎么不吃?”宗政介天两手环胸,睥睨着她问。
她抬眼觑了杵在面前的高大男人一眼。“嗯。”以往身边都有宫女伺候张罗,一时之间不太习惯。
她还是没有动作。
宗政介天的脸色开始有点黑了。
“你……要站在这里看?”海棠迟疑地问。
“当然是要看你吃了才走。”这个女人该不会嫌弃他的厨艺?
于是,海棠又觑了他一眼。“嗯……”
“你到底吃不吃?”宗政介天这下真的火大了,头一回烧菜给女人吃,竟然还敢不赏脸。
海棠深吸了口气,很自然地将右手伸进左手的袖袋内,拿出了一支银针,每盘菜连同汤都一一检视过,不过这个举动可让宗政介天的怒气飙到最高点。
“这是什么?”他一把将银针抢过去。
“还给我!”她伸手打算夺回来。
“你还随身带着银针?”宗政介天先是一脸疑惑,接着怒声吼道:“难不成是担心我在饭菜里下毒?”
闻言,海棠原本就白皙的脸颊,又更白了几分。“我与公子相识不久,会这么认为也是应该的,请把银针还给我。”那是她的保命符。
宗政介天很快地冷静下来,仔细端详她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完全针对自己,又垂眸看了手上的银针一眼,想到那天晚上,这个女人说她作了个被人追杀的梦,直觉告诉自己不太对劲。
“难道真的有人要你死?”他质疑地问。
她伸出小手。“请公子还给我。”
见海棠就是不肯说实话,宗政介天先把银针还给她。
“你到底是谁?”就算是哪个高官大臣的女儿,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父亲与人为敌,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莫非……她不是什么高官大臣的女儿,而是地位更高的……?
有这个可能吗?
宗政介天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曾经听青石镇的几个熟人在酒酣耳热时聊起,朝中有个凤仪公主,过了十六都还不愿出嫁,只为了陪伴在“娃娃大王”身边,姊弟之间的感情相当浓厚,不过他可不信有哪个高不可攀的公主会自愿跑到这种深山野岭来吃苦。
应该不会才对……
海棠将银针收进袖袋内。“公子只要知道我是奉了大王的旨意来的,其他的事并不重要。”
应该告诉他吗?
这个男人会不会以为她想要用公主的身分来压制他?会不会让他更加反感?海棠想了又想,在宗政介天的决心尚未松动之前,还是先行保留。
“对我来说很重要。”宗政介天不悦地回道。
她扬起秀眉。“怎么说?”
“因为……”才吐出两个字就打住了。
“因为什么?”海棠等他说下去。
宗政介天看着面前这个就是不肯道出真实身分的女人,又想到这些天来自己几乎都是采取防守的战略,由着她住下来,没真的将她扔下山去,就是希望这个女人主动离开,不过也该到了改变战略的时候了。
“当然是因为……我对你很有兴趣。”换他展开攻击了。
这句近乎轻薄的话语,倒是海棠始料未及的,这几天相处下来,以为这个男人只是外表看来粗野无礼,但还算是个君子。
莫非她真的看错人了?
海棠凛着娇容说道:“我不想误会公子的意思,可否解释一下?”
“单凭三道圣旨就要我进宫,要我忘了宗政家族受过的冤屈,连一个好处都没有,得要更有说服力才行。”宗政介天冷哼地说。
她昂起下巴。“公子想要什么说服力?”
“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肯表明,要我如何相信。”他开始进行谈判。
“只要我说了,公子就会相信?”她小心回应。
宗政介天由上往下俯视。“你可以说说看。”
“若是我不说呢?”海棠不喜欢被威胁,他愈要她说,就愈不说。
他瞠目怒瞪。“那就不用再谈下去了。”
“无论如何公子都不肯随我回宫?”她正色地问。
“也不是完全不肯,就看你能表现多少诚意。”宗政介天故意吊胃口,总不能老是屈居下风。
“所谓的诚意是指什么?”海棠不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不过派一个像你这样美丽诱人的女人来请我回宫,难道就不曾想过自己被人当作笼络的筹码?”他哼了一声,朝坐在凳子上的海棠俯下头。“甚至是用来讨好我的工具?”
她可以感觉到男人的阳刚气息距离好近,就喷在自己的颊侧,忍不住想要颤抖起来,只能勉强挺直纤腰,才没有从凳子上惊跳起来。
不怕,这一点都不可怕……
死亡威胁都无法让她退缩了,又怎么会害怕这种蓄意的轻薄,这个男人只是想要吓跑她罢了。
若不是真的事关重大,她何须亲自走这一趟,不必受这么大的委屈。海棠很想用力赏他一巴掌,要宗政介天放尊重一点,可是有求于人的是自己,就必须咽下这口气,要把眼光放远一点。
“只要我愿意主动讨好公子,公子就答应跟我回宫见大王?”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么她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宗政介天直起身躯,胸腔内迅速地涨满怒气,这个女人的意思是只要他点个头,就愿意把身子给他?
好,很好,那么自己还客气什么。
“今晚就到我屋子里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再说。”他在跨出门槛之前,丢下这句话。
听见脚步声渐走渐远,僵坐在凳子上的海棠这才整个瘫软下来。
她想起在出宫之前,经常为自己讲解星象知识的太史局天文生,也是和她从小就认识的长孙秀便曾经说过,这一趟路程虽然有些波折,不过最后还是会顺利达成目的,可是海棠没料到所谓的“波折”竟是要面对这样的窘境,再不情愿,也得照对方的话做。
不知何时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陡地坠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抹去,因为自己早已失去哭泣的资格。
从小到大见多了后宫的斗争,知晓只有比别人更狠才能活下去,眼泪不过是弱者的表现。海棠努力平复情绪,要自己想着东冕国的将来,以及尚未成年的大王,如此一来,她才有办法坚持下去。
而在另一头,宗政介天从井里打了桶水上来,直接从头部往下淋,想要让自己的脑子可以冷静下来。
那个女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宗政介天简直快气炸了,不过这股怒气也生得莫名其妙,想到今天遇到的是他,若是换作别的男人,她是不是也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可是为什么呢?
其实答案很明显,因为他动了心。
“可恶!”宗政介天仰起头,闭上眼皮咒道。
女人一向只是生活中小小的点缀,就算将来讨了镇上哪家的闺女来当媳妇儿,也不会是因为那些情情爱爱,而是对方肯跟他住在这座山里,能吃得了苦,还愿意帮他多生几个孩子。
可是打从这个叫海棠的女人出现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宗政介天发现他渐渐变得贪心,不再满足那些只会唯唯诺诺,像小羊般乖乖听他的话的女人,那样平淡的日子他已经过腻了。
这一刻,宗政介天终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能让他热血沸腾,不管是怒火还是****,而且还能勇敢地对他挑衅、挑拨、挑战的女人。
只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究竟是在隐瞒什么,还是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不由得望向海棠住的那间屋子,想着该如何逼她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