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是傻的吗？明知道前路是黄泉，还非要往里踏。”
流云笑了笑，面对这么平静的质问，他也很是轻松的回答道：“可能吧，我也知道这是力所不能及的事，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只为了图个心安理得？这与你贪生怕死的心性并不一致啊！”
流云思考着说道：“嗯……其实我自己也很矛盾啊。可是，面对这样的事，不管是在栖妖骨也好，还是这次回徐国，总觉得，我应该去做点什么。就算不能成功，但起码，我尽过力。我当然是不想死了，可是，我也不想带着更多的悔恨去活。那样很累，很受折磨。”
“何必呢，这些事根本与你无关，而且就算你去尽力去做了，仍然毫无意义。至于悔恨，经历多了，自然就麻木了，想开点就好了吧？”
“你说的诚然。在巡卫营参与剿匪时，面对那些可怜的流民我下不了手，面对战友牺牲我救不下人。看到栖妖谷的村民被屠，上百个孩子的枉死，我，却没有杀掉一个凶手来替他们报仇。还有苍浩将军……唉，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吧，做什么和放弃什么，都只是随本心而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看不清，倒又看得清。人心即简单又复杂这一点，你倒是诠释得很明白。只不过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个傻瓜。”
流云笑出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被那几个孩子似为英雄，啧，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纵观前后，有一件事，你却始终如一呢！”
流云好奇的问道：“哦，是什么？”
“你说你是随心而为，可你所做的那些事，却都是为了他人。为了你姐的病而做交易，为了苍浩的请求而入栖妖深谷，为了救青璇不死去而复返，为了保住苍舒的地位而归来应战。决定都是你做的，可利益从不是为自己而争！”
流云难为情的摆手笑道：“哎呀，我哪有你说的这么伟大。”
“哼，我可不是在夸你，只是想说明你的傻！”
流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人生与他们相连，为了他们便是为了我自己，无可厚非。”
“也许是当局者迷吧。不过你这德行，跟烈山炎章确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无脑。难怪赤鬼会不惜耗尽魂力也要救你，它一定也有这种感受吧。”
“它？它有这么高尚？”流云不敢相信的连连发问道：“它只是不想失去我这个寄魂器而已吧！？”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它用你的血凝成了灵根，而且已经趋于成熟稳定，魂力已有寄宿之所，就算脱离了你亦无影响。之所以仍旧附于你的体内，纯粹是想报恩而已！”
“这样啊……”流云表情转成失落，视线移到胸前，道：“原来他已经不需要我了。体内没有了一个烦人的家伙，还真有些不习惯了啊。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意识中见到你啊……”
流云抬起双眼看向对面。
“鬼王！”
盘坐在眼前的鬼王甲仍旧平静，身体虚实不清，形神不聚。就是一团黑烟飘然，但又能呈现出它的基本形象和幽暗冷寂的气息。特别是那张虚无深邃的脸面，天下无二。
“我只是被赤鬼吞噬掉的一小部分鬼王魂力，它为了救你，还没来得及将我消化融合便自损待尽。”
“那我为何到现在才发现你？”流云问。
“是因为你脑中还有半点淤血未除，阻隔了你与我的接触。现在那血已然排出，所以我才能出现在你的面前。”
流云不解的说道：“这也太玄了，我实在想不通这跟淤血有什么关系。”
“人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个世界，既然有空间，自然能被异物阻隔起来。其因近似医理，你读书不多，不理解也算正常。”
“你们鬼字辈儿的嘴都这么欠吗？”流云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鬼王道：“那赤鬼它，真的就这么没了吗？”
“它只是‘魂寂’了！”鬼王怕流云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意思就是，它的魂力已经回到了最原始的沉睡状态。”
流云长叹一声，“为了救我，从将级落到了最低端的状态，是我害了它呀。”
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只有流云和鬼王对坐。让这里显得极为单调与无穷。
“那，你会趁机灭掉它吗？”流云问道：“害它成了这样，你也有份呢！”
鬼王站起身来，说道：“我和它行的道虽不同，但并竟也有百年的交情，要战也要公平，落井下石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流云面露遗憾之色，苦笑道：“可惜，我就要死了，怕是看不到它重归了。”
鬼王俯视着流云道：“现在你可不能死，它要苏醒过来，非得靠你的生命力加持不可。”
“可是……”流云无奈的指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慢慢的出现被淳于祚造成的伤口，血液浸湿了衣衫，还在不断向四周延展。“我这副样子，怕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吧！”
“你还有一息尚存，只有意志够坚定，就能有一线生机。”鬼王说着，转身迈步走开，“就算是为了赤鬼，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的。”
流云爬起身，对着鬼王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我不想死，可那个武魂甲士也不会让我活啊！”
鬼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流云，虚无的脸面竟传达出一丝让人安稳的感觉。
“这种杂碎，就由我来解决！”说完便继续向前，身影渐渐飘散，消失。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回响。
“拼命的想着活下去吧，守住这份意志，这是你欠赤鬼的！”
声音雄壮有力，字字震动着流云的心弦，令他平白感到一种安宁。
流云眼带笑意，嘴角微微扬起。烦忧的思绪也随着鬼王一周消失在无尽的空白之中。
或许，这就是王者风范吧。
不可一世，却又稳如泰山！
……
“祚儿！”淳于召心疼的看着井下的儿子，一双眼睛血肉模糊。
“爹，爹，我赢了吗，赢了吗？”跪在地上淳于祚顾不上自己的伤和痛，面向父亲声音的来处急切的询问着。
淳于召此时只想着让儿子赶紧接受治疗，看都不看流云一眼便回答道：“你赢了，考核结束了……”
“淳于大人！”一旁的徐梁带着拖沓的语调打断淳于召，指着倒在墙角的流云说：“那小子还有呼吸呢。根据约定，这是一场死斗，流云活过一刻时，赢的人就是他。现在，时间就快到了。”
淳于召随着徐梁的指向看去，躺在地上的流云，胸腹确实还有微微起伏。
淳于祚一双手慌忙左右摸索，“他在哪儿，爹，快告诉我！”
“这……”纵使心里想要为儿子点明方向，但身为武者，他却不能干涉和毁坏武斗的公平，只能咬着牙干着急。
“世子殿下，快告诉我他在哪儿？”淳于祚爬动着，恨意与对胜利的渴望让他有些昏了头，发至于他都忘了刚才将流云甩出去的方向。
徐梁看向徐侯，徐侯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同样焦急的还有苍舒，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时间快点结束，祈祷着大司命（注：掌管凡人生死的主神）能放流云一马。
淳于祚泣血狂呼，四周却没有人理会他。他跪行在地上，大幅的挥动着手，在黑暗中寻找敌人，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
突然，水犀甲向他传来一个信息，身后有微弱的魂力波动。淳于祚大喜过望，这不用想也知道必是流云无疑。他不多犹豫，转身就流云扑去，距离不远，只须三四步，他的一只手就触碰到了流云的脚。
“啊哈哈哈……”淳于祚笑得近乎癫狂，他一把将流云拖到身前，“爹，儿子没丢淳于家的脸，您看着吧！”
“呀……”一声嘶吼，抬起的右手以作刀状，猛地朝流云的咽喉刺去。
上面围观的四人摒气凝神，睁大了眼睛，自动收缩的瞳孔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们之中没有人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这样？
那刺穿淳于祚身体的黑色利器，到底是什么……
“亥时二刻已至……”
内侍官尖细的嗓音划破了这诡异又沉重的气氛，众人却仍旧未缓过神来。只在眨眼过后，那支有小臂粗细的黑色利器便化为烟雾瞬间消散。没了支撑的淳于祚自然性的歪倒在流云的身边，手捂着胸前的创口止不住的涌出热血，身体下意识的缩成一团，还不时的抽搐。
“祚儿！”淳于召如梦惊醒，一个跨步便跳入井中，身心几乎崩溃的他在落地时脚一软，不慎跌倒。不等站稳了就屈身冲到了儿子身边。
苍舒怕淳于召会因恨对流云下杀手，也忙跳下去，将流云抱入怀中。看着流云胸前衣领的破口和露出的灵晶，苍舒确认，那道黑色的利器正是从流云体内刺出的。
只是，赤鬼的魂力，是红色的啊……
徐梁一脸疑惑的走近徐侯，问道：“父上，您看清了吗？”
徐侯微微一笑，转身面对徐梁，低声说道：“利剑已经出鞘，你，可要牢牢的握在手中啊！”
徐梁被父上的答非所问弄有些懵，思虑片刻后，才会意似的点点头，笑道：“父上说的是！”
徐侯又看向井中，淳于召仍在呼唤着儿子的名号，可那胸前的黑洞，怕是不够水犀甲的魂力来填满了。而苍舒正在给流云喂内服的止血药水，准备的还真是周到。
“不管怎么说，这还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试！”
徐侯父子二人相视一笑，就像这场武斗的胜利，是属于他们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