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打马入了大业城，主道上人不多，街市上也没几家店铺开门儿。再往前走一段，只见一片商铺已经成了废墟。
店主们在里边收拾着，企图从残垣断壁之中寻找点值钱的东西，以求尽量减轻自己的损失。也有人蹲在路边，止不住的嚎淘大哭，嘴里还在叫嚷着什么，被哭腔扰乱得让人听不太懂。只知道大意是，辛苦了一辈子的生计，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
流云看着这些枉遭横祸的人，一时入迷，不由得放下了赶马的皮鞭。马儿在没有听到命令声后，便自觉的放慢了脚步，驼着呆愣的流云缓缓向前进。
转过东街，路口有巡卫营的军士把守检查。这里是通向内城的要道之一，那里边全是高官显贵的居所，和各部衙署的驻地，当然还有君主的宫城。可以说，内城，正是整个徐国的权力核心所在。
流云向检查的军士出示了铁徽章，很快就得到了放行。走过了哨站，流云便赶着坐骑一路小跑，不需多时，就来到了司马府。
进了大门，流云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了议事厅。里面两列坐席上已经坐了不少的武官，众人自然的向新来的同僚投来关注的目光，而当他们视线移到了那搓刘海上时，表情几乎一致的突现出几分不屑。有人甚至发出“啧啧”的嫌弃声。
流云心里倒也不计较，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一个个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梳得没有一根垂乱的男人们。拱起手道：“诸位同僚有礼了，在下是新任监军都尉，以后还请大家关照一二！”
听到流云的官位，一些等级低于他的官员便又笑脸相迎，向流云回礼道：“见过都尉大人！”
有了笑声，气氛也比刚才要轻松得多了。
“大人！”身旁的守卫伸手指向主座右边的列席，恭敬的对流云说道：“您的坐席在下三位，请！”
“多谢指引。”流云向守卫点了下头，然后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呵呵呵……”下四位一个年轻的胖子眉眼都弯成月牙一般，笑着凑近流云，拱手道：“下官武库令杨骁，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啊。”
“武库令啊！”流云心想道，主管军需采购，占着这么一个肥缺，也难怪这家伙长得这么胖。而且姓“杨”，这是徐氏的旁支脉系，一方豪族。
“在下，名流云，出身平民，无姓！”
流云话一出，那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向看见脏东西一样，轻轻的后挪自己肥胖的身体，嘴里还嘟哝着，“无姓，平民……”
在座的其他人，特别是年纪不大的，朝向流云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座上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凝重的状态，他们都想不通，这种身份低下的人，是怎么混到如此高位的。
这种情况，也早在流云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去理会，反正也习惯了。不管怎么嘲讽、鄙夷，流云都可以不放在以上，毕竟脸面又不能当饭吃。
可是，人也不能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太低，这样只会更加被人看不起。
“嗯哼！”流云干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正视着那个叫杨骁的胖子，挑着单眉说道，“武库令，似乎对本官的出身心存芥蒂啊。”
胖子看都不看流云一眼，散漫的回答道：“是又怎么样。官位乃是国之重器，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承受的。”
流云冷笑道：“听你说的话倒是能显现几分学识，却，无半分教养！”
“你说什么？！”武库令怒视流云，轻喝一声。
流云看着武库令那根指向自己的粗短食指，表情更为得意。贵族世家都是一个德行，只要被损了面子，这人就顾不上里子了。
“本官不屑于与你等粗鄙之人对话。”流云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袍袖上的云纹，轻蔑道：“你没那个资格！”
“你这贱民！”武库令气血冲脑，挺起身正欲动手，却被流云挥拳横打，直中侧面，打得他双眼翻白，一颗板牙直接从口中沾血飞出。
周围的人还没看清情况，就见到武库令整个人已经倒地翻滚，撞到了墙边。
“放肆！”其中就有人看不过眼，拍案而起，“你个贱民竟敢对卿士动手！”
流云伸展着打人的手，面无表情道：“光凭他以下犯上的罪行，打掉他一颗牙，已经算是给各位面子了！”
武库令胳膊撑着身体，背着墙瞪着只顾看手的流云，急促的鼻息吹动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
流云双手收入袖中，抬头长叹一声，然后看着四下的同僚，表情严肃道：“我乃是君上亲封监军都尉，尔等以言辞羞辱本官，便是蔑视君上！”
众人一愣，他们没想到一个身份卑微的后生，端起官架子居然会有这种威势，让他们心中不由得一震。而且还搬出徐侯这座大山来压制他们，纵然他们内里满腔怒火，却不敢吐出半句不敬的话来。
流云也心生惊讶，没想到苍舒教过的方法还真管用。看来事实也如苍舒所说，相比王法例律，这些贵族世家，更看重君主的存在。这种仗势欺人的举动原本都是他们的特权，没成想今日风水轮流转，让流云也能有机会过把瘾。
真是痛快啊！
“司马大人到……”
门外传来一声高呼，众人连忙端正坐好，迎候着他们的主官入堂。
大马司径直走到堂上主座，双膝正要屈下，却看见下四位的武库令用袖子挡着脸，不敢直视于人前。
“武库令杨骁，正厅议事，你却以袖遮面，成何体统？”大司马不悦道，“还不快拿下来！”
武库令偷看了流云一眼，又余光瞟见冷眼直视自己的大司马，心想是瞒不住了，犹犹豫豫的放下手，将自己的脸慢慢露了出来。
大司马见武库令半边青肿的脸，和鼻下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渍，惊问道：“这新伤是哪来的？”
流云下意识侧过眼望向大司马，只看一眼便知是人为造成的新伤，这位大人果然与其他在座的贵族子弟不同。却不知他的德行，能否对得住苍舒的夸耀。
“启禀大人！”流云主动坦白道：“武库令的脸，是在下打成这样的！”
“哦？”见有人承认，大司马的表情反而平静了不少，“是新晋的都尉大人。你才刚到任，就对同僚大打出手，是为何啊？”
“因为，他欠打！”
流云简单的将先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待大司马向武库令求证时，流云却没想到，这个胖子居然全部承认了，而且还补充了几点流云遗漏的细节，让他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不利。
“既然是以下犯上，监军都尉代以刑责处罚，行为并无不妥！”大司马指着那胖子说道：“念在你俱实以告，本官就不再另行怪罪了。”然后又征求流云的意见道：“不知都尉可有异议？”
流云摇摇头，看着此时态度谦卑的武库令，他知道这胖子的坦承都是面向着大司马的，而非自己。这种上下的区别对待令流云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世家子弟的教养和礼仪从来都只针对与自身同等、或更高的人群。在那样的阶层，他们都是完美的好人，是无可挑剔的君子。
“下官，没有异议！”流云拱手对大司马说道。
事情能告一段落，大司马心情也轻松了下来，点头笑道：“你二人能言和便好。无碍的话，咱们就开始议事吧！”
“诺！”
众人正襟危坐，聆听着大司马介绍昨天城内发生的事，以及当下的最新部署。流云听得很认真，不过最后，却没有被分配任务。
“大人，可有事情要交待下官的？”流云趁着其他人散去，拦住了要走的大司马，问道：“卫兵调度，或者是民夫征召，这些都需要下官来做的吧？”
大司马笑着拍了拍流云的肩道：“年轻人就是有干劲，难怪世子和丞相都要托我好生照看你。不过城内形势已在控制之内，我们不必劳师动众，以免引起不必要猜忌与恐慌。”
“这……”
大司马阻止流云的再次请求，说：“你才上任，不愁日后没有立功的机会。我听说你重伤刚愈，暂时就先歇息吧。啊？！”
说完，大司马也不等流云回答，便赶忙走出了议事大厅，任流云在身后连连呼唤，也不回应一句闲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