谴走李伯,卢俊站在屋内久久没有回神。多年前的记忆像毒蛇般慢慢缠上他的心房,叫他喘不过气。
啪!啪!细细的皮鞭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他稚嫩的背上。女人恶毒的咒骂声伴着悲怆的呜咽充斥在耳边,他始终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终于,女人打累了,哭着跪倒在地,抓住他细嫩的双肩,长长的指甲几乎刺进他的肉里去。“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他不要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女人。那眼神叫女人惊恐不已,“你也和他一样!看不起我吗?”一耳光打过去,他小小的身子随之飞了出去,头撞到桌脚,血立刻模糊了视线。
“啊……”女人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小俊、小俊,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哭,也不喊疼,每隔一段时间上演的折磨戏码已经让他麻木了。
屋里,他孤单的躺在床上发呆,猛不丁听到一声“哥哥”。小小的人儿推开房门跑进来,临近床铺的时候被绊倒在地,下意识想要放声大哭,却在看到他冷冷的眼神后止住了眼泪。“哥哥,你怎么了?”小手抚摸着他缠着绷带的额头,雪白的纱布上,慢慢渗出红色的血水来。
“我没事。”床边的人儿忽然把嘴凑到他脸旁,大大的亲了一口。然后表功似的笑,“娘说了,亲亲就不疼了!”他看着他,忍不住淡淡一笑,“哥哥不疼。”
“小义!”女人走进屋看到两人亲昵的在一起,不由出声呵斥。卢义忙扑进女人怀里撒娇,“娘,我怕哥哥疼。”女人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蹲下身把卢义抱在怀里,“你也知道,哥哥病了,我们不要打扰他。”卢义乖巧的点头,朝他摆摆手,“哥哥再见!”女人怨毒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抱着卢义出去了。
他绝望的想,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转念又觉得死掉也是一件好事,那样就再也不用受她鞭笞折磨了。
这一天,他刚刚五岁。
还记得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出现时,阳光均匀的铺在地上,像是洒了一地的金沙。男人被金沙簇拥着,用独有的好听的声音对他说,“你是小俊吧,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手抚上他的头。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温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爹。”
女人这时出现,派人把他抱走。渐行渐远之际,他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两年,我偷走他们已经两年了,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
他的心像是被女人尖利的声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跑回院子,远远的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花丛中。见是他来了,卢义笑着把自己编的花环给他,“哥哥,这是娘教我的,好看吧~~”他二话不说,抓着卢义的手就朝前厅跑去。
“哥哥,怎么了?你慢点!”他停下步子,一字一句道,“爹来接我们回家了。”手中肉肉软软的小手顿时变得冰凉。
无暇顾及弟弟的感受,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活。在听到女人说“小俊、小义,来见过你们爹爹。”的时候,他松开了弟弟的手,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弟弟却不愿。
他知道女人很疼弟弟,这一刻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恨意。他漠然的看着卢义、看着女人,道,“娘,我跟爹走。弟弟还是留下来陪您吧。”
他跟着父亲走了,头都不回的离开那个曾经的噩梦。
然后他被带到风月教,父亲和隐匿在黑暗中的人聊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去。急急扯住父亲的衣衫,生怕父亲就此抛弃他。父亲却拉开他的手,“从今天起,你便是风月教的人。”
他有种自己从一个噩梦掉进另一个噩梦的感觉。
但一切都还好,在风月教里,没有人会虐待他、欺辱他。他每天做的,只有练武、练武、再练武。那个总是隐匿在黑暗中的教主文寂涵说过,“若想活,只有靠你自己。”他深知这句话的意义。
八岁那年,风月教来了一个人,女人。那女人生的并不好看,比之右护法人称‘红莲鬼母’的云郁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但她很令人着迷。就连文寂涵也把她当做稀世珍宝一般,藏着、护着。女人还带来两个孩子,一个白色的妖孽,和一个如莲般幽静的女孩。
女人没多久就病逝了,他还记得女人充满阳光的笑脸,“你就是卢俊啊,果然和你爹爹长得一样,以后一定也是个祸水!”温暖的手拂过他的眉角,他第一次发现,女人也可以是温暖和善的。
待他能独自游历的时候,他回了老宅。坐在房顶,他听到那个女人温柔的叫着弟弟‘小一’。原来,弟弟是她的唯一,自己不过是她发泄的工具罢了。
自此,他再没有回去过。
几年后,他离教执行任务的途中救了一个少年。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弟弟卢义。他听到弟弟唤他,“哥……”
那一瞬,他杀心大起。
轻易的削断弟弟的发带,他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永远,不要让我在江湖上见到你。”
他走开,听着身后如莲般的女子低低叹息。她当他是在护着弟弟,让其免受伤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他是真的想杀了弟弟。
他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充满怨恨和嫉妒的。
他们拥有同样的脸、同样的身形、同样的声音,却拥有不同的命运。弟弟一直被所有人护在手心里,拥有万千宠爱,而他除却一身保命的武艺外,什么都没有。
对,他什么都没有。
半夜时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连着几天的奔波,一挨床就睡死过去,肚子却咕噜噜的叫个不停,硬是把我给饿醒了。虽然饿得难受,但我还是不敢出门去找吃的。半夜三更,除了我,应该还有一些东西也在找吃的吧……
思想斗争许久,我本着宁愿被吓死也不能被饿死的宗旨,悄悄从房中摸了出去。刚出门我就后悔了,院中黑黢黢一片,惨白的月光衬得暗处鬼影幢幢,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似的。
而且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我不知道厨房在哪儿!
在我打退堂鼓的时候,一双手悄无声息的搭上了我的左肩。我倒吸一口凉气,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恐怖小说上写的:走夜路时,如果有人拍你的肩膀,千万不要回头。一旦回头,代表人阳气的三盏灯就会灭掉一盏,鬼怪会趁机袭击你。当然,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或是找你说话,也不要答应,否则……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么晚,你想去哪?”
额上有冷汗滴落,双腿不听话的颤抖起来。我不敢回头,身后的‘东西’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就这样僵着。时间一长,抑或只过了几分钟而已,我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似的凉透了,实在受不了心理生理的双重折磨,我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哇呜呜……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杀你做什么?”卢俊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人低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个没完。“呜呜,做替死鬼、做人肉包子都随你!”我抱着头,生怕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
卢俊失笑,原来是把他当做鬼了。“抬头。”“呜,不要,被吓死的人都好难看的,你要杀就杀吧……”我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心里更加郁闷,这辈子头次见鬼就要死,居然还碰上个多事鬼。
卢俊俯下身子,想要捏住对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手却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改捏为捂。
“唔唔!”突然被捂住嘴,我下意识的挣扎,恰好抬头看到卢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停下动作。就听李伯沙哑的声音响起,“谁在那儿?”
卢俊道,“是我。”“这么晚了,少爷怎么还不睡?”李伯走近几步问道。卢俊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李伯叹了口气,“少爷可是为了没找到大少爷而忧虑?”卢俊不语。李伯又道,“大少爷他或许在外过的不错……少爷若寻不到他,不如就此算了,身体为重。”
卢俊沉默许久,道,“我知道。你下去休息吧。”李伯还想劝上几句,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唉,也罢,真是孽缘啊……”李伯说完颤巍巍的回房去了。
待李伯走远,我一把扯下卢俊的手,“为什么不明说你就是卢俊?”怪不得刚来时点我哑穴呢。卢俊冷冷的瞥我一眼,“与你无关。”我又惊又怒,“与我无关?你到底想干什么!卢义他是你亲弟弟,你……”
“你认为,我会害他。是吗?”卢俊突然笑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的冰冷,一瞬间,我居然感觉到第一次直面死亡时的那种寒意。我下意识支吾道,“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卢俊敛了笑容,幽幽的逼向我,“你喜欢他?”
我被他看得发毛,一点点向后退去,直到被他逼到墙边再无退路。卢俊抬手把我圈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说。”我脾气也上来了,抬头瞪他,“对,我就是喜欢他怎么样?”“不可以。”卢俊像在说一个真理般,用无比肯定的口气说道。
我呆了一呆,“为什么?”卢俊轻蔑的笑起来,取下腰间的玉佩在我眼前一晃,“你可知,我为何会知你在元相寺?”他慢慢凑到我耳边,“自是他告诉我的。”我摇头,“不可能……”
卢俊步步紧逼,“他之所以愿意一路上带着你,不过是想从你口中套出一星半点关于藏宝图的秘密罢了。现在,你不但一点用都没有,还处处拉他的后腿。卢义自称名门正派,行事都打着正义的旗号,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你给处理掉。再加上叶盟主怕你知道的太多,若是泄露出去……只好把你软禁在元相寺。”
我看着那张同卢义长得一样的脸,听着一个个自己早已猜测到的事实从他嘴里说出,如同卢义在向我坦白一般。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卢义曾说过的话,“你若信我,我定不负你……”每当我怀疑他时,他便用这句当做解释。可他自始至终一再的欺瞒我,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曾亲口告诉过我。
看着眼前晃动着的原本该带在他身上的玉佩,我头疼欲裂。伸手想要拿回来,身子却不受控制的软倒在卢俊怀里。
“他、他绝不会骗我。”听着怀中人状若呢喃的话语声,卢俊面无表情的把玉佩捏在手里。再张开手时,玉佩已化作细细的玉屑,随风消逝在清冷的月夜之中。
“七日后,便是卢义迎娶武林盟主之女叶瑶蝶的大喜之日。届时,你会明白,他不是你的命定之人。”
说完,卢俊抱起怀中人朝房间走去。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瘦长的人影,“嘿嘿嘿,左护法何须如此麻烦?直接带这丫头回风月教不就得了。”卢俊停下脚步,“我自有主张。”下一刻,卢俊却已闪身站在了黑影的身后,“我说过很多次,不要站在我背后。”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瘦长人影忽然矮身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极度压抑痛苦的呜咽声。卢俊不再理会他,径自抱着苏暖回了房间。
许久,那人影才缓过劲来,擦掉嘴边的血渍,慢慢站起身来。盯着远处的房门,他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随后,才踉跄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