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快到紫宸殿时,已近辰时,那轮金灿的太阳终于收敛了刺眼灼热的光芒。昏暗的阴霾从天的那头寸寸侵蚀而来,一点点吞没着光亮。
在绣鞋踏上一阶白玉台阶时,正瞧见小平子捧着一个托盘往下来,冠冕上十二挂明珠在夕阳下泛着血红的晚霞色。他见了我,停驻脚步,正要弯腰行礼时我扶了他的胳膊算是免礼。
“这是去哪儿呀?”问的是他这个人,实际眼神飘着往紫宸殿上看去,一般的这个时候,段为错是才批完奏折,该用膳了。
小平子皱着眉:“今儿下午陛下不是去了宝贵嫔那里吗,陛下待了会儿正要走,宝贵嫔就说突然觉得头晕胸闷,太医诊治说是中了暑热,然后宝贵嫔抓着陛下衣袖不让陛下回来,这不——”小平子朝端着的朝服冠冕努了努嘴:“看来陛下今夜得宿在宝贵嫔那里了。”
暑热?后宫里头缺了哪里的冰都不敢缺了承明宫的,这样的话亏段为错也信。
“那明早……”我皱了皱眉,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宝贵嫔说身子不适,明早让您去承明宫为陛下更衣。”小平子顿了顿,垂着脑袋凑上来低声道:“明儿早时间肯定紧,来不及细细检查。姚尚宫此刻要检查一下这些衣物有没有纰漏吗?”
我略一忖,摇头道:“不必了。你先将衣物放过去,免得让张喜公公等急了。”
若是动手脚,最好的时机是今天晚上,而不是现在就露出破绽。
“是。”小平子得令,又加快了脚步往承明宫去。我望着小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先跟以前一样的回了紫宸殿。虽然大殿中空无一人,但还是添了一勺龙涎香。清苦的味道渐渐弥漫,我又燃上了几只蜡,就好像段为错一直在这里的样子。
而后,我换上普通宫女的衣裳,趁着月色打了不甚明亮的宫灯,从紫宸殿的小门而出。路遇几位宫女和随从也是行色匆匆的往来,且夜色朦胧,每个人都看不出个眉目,并没有能认出我的人。
估摸着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其间又绕了一趟膳房,脚底板已微微的疼了才在一座既不奢华也不清雅的宫殿前停下。屋檐下的匾额上隐隐约约刻着“尚服局”三个字,这三个字在月色下如笼着雾气,看不真切。
此刻时候已经不早,按理说这里应该早已空无一人,可是透过窗纱还有一盏暗橙色的暖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我吹熄了提在手中的宫灯,眯着眼看着黑暗中界限并不分明的低矮台阶,走到门前。曲起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门板。等了一会儿,门才轻轻“吱——”的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女子半张五官很是周正的脸。
见到来人是我,门内的人微微抿唇笑了,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您来了。”说着开大了门缝,探出脑袋左右瞧瞧。月光撒下的清冷银辉下,甬道寂静无一人。
“快请进。”
我“嗯”的应了一声,大步跨入后忙关上门,将一地清辉和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锁到了门外。
一盏快燃尽的蜡烛摆在案几上,散发着微弱的光,却足以将精致托盘中的冠冕和朝服照亮。我不再像每天早晨那样不放过一毫一厘的检查,只粗粗一看便矮身向面前的人一礼:“奴婢先谢过赵尚宫。”
赵尚宫弯腰扶我起来:“不必谢我,你我不过是利益相连,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得我谢你才是。”
我目光坚毅的望着赵尚宫已生了细微皱纹的眉眼,缓缓点头道:“世界上没有把握万全的事,不过奴婢猜测定有八九成。”我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若是奴婢猜测错误,奴婢也会说是奴婢胁迫您并主动请求降罪,绝不牵连赵尚宫。”
听了我的话,赵尚宫担忧之色方减少些,道:“我信你,那宝贵嫔突然说自己患暑热,着实太诡异了些,前两天司衣的宫女去承明宫送衣裳回来后还念叨着承明宫凉爽如暮春,怎会突然在陛下在承明时得暑热呢。”
我与她对视,都能从双方的眸中读出“其中有鬼”的暗语。
“可是,”她皱眉问:“这两样东西,你要怎么拿回紫宸殿?”
我露齿笑道:“等到深夜,奴婢趁着巡夜侍卫换班的时候再走,就能利用换班空隙避开那些侍卫,况且到了后半夜,他们难免有打瞌睡的。”
我没说的是,绕路偷去膳房时,在后半夜值班侍卫的宵夜中加了极其少量的洋金花粉末,不会致人昏倒却也能让人昏昏欲睡。
与赵尚宫在尚饰局待到后半夜,才各自回宫。这夜薄云遮月,伸手也看不清五指,我将宫灯藏在尚饰局宫殿的后面,怀揣着朝服龙袍和十二旒的冠冕以及一颗上下不宁的心,一边耳听六路,一边疾步奔走,最终安全的由小门进入了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