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嫔不再看我枯槁的表情,弯起娇艳欲滴的红唇,勾出一抹妖异的笑,对段为错袅袅行礼:“陛下,姚尚仪滥用职权造朝服,又犯下欺君之罪,妾瞧着留个全尸……”
“慢着!”
焦急的一道声从门口遥遥传来,一下已跌落悬崖的我又拽回了悬崖边上。
不仅是我,所有人都猛然将目光投去,竟是那个瘦弱谦卑的小平子!此刻他挺着单薄的胸膛,挺直了腰杆在门口,似乎换了一个人那样,目光灼灼,燃着希望和仇恨。
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重,我想或许是那个陈公公悉心教他的。
他递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便始终凝视着段为错,完全忽视了“提拔”他的内监张喜。跪地一拜,他道:“承明宫的衣冠,是真的,却也是假的。请陛下明鉴!”
段为错目光淡淡,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回身坐下,喝一口或许是前夜剩下的冷茶,慢条斯理:“你说。”
小平子道:“遵旨。”说着双手取下那顶冠冕,高高举起:“今天乌云遮日,天色昏暗,许看不清,但若是晴天,便能看到这一颗红色的红珊瑚——”他手指挑起垂下的其中一串玉珠:“被人掉包了。”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宝贵嫔此刻脸色又一下煞白,但这时她却没有出声,只是咬着唇,死死盯着小平子手中的冠冕上的那串珠帘。倒是张喜一下急了,捏着兰花指,声音比方才我的声音还要颤抖:“你,你,你别乱说,这可是欺君之罪!”但他的表情不是立刻颓败,而是如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眉毛纠结得一颤一颤的。
“哦?”段为错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先是对一个小内监道:“你传话,让各位大臣现在侧殿稍后片刻,朕许要晚点上朝。”交代了眼前的事,才慢悠悠的问小平子:“你且说说,何以见得这珠子被掉包了?”
小平子得令,忙不迭的认真讲起:“陛下您看,昏暗中看似乎与其他珠子无二,但举起来让光一照便知,这珠子并非珊瑚,而是红宝石。珊瑚的红色比宝石更温润,但由于黑云压着光,并且承明宫又到处挂的胭脂色纱帘,光透过胭脂色纱帘再照上来,便更看不出个差异了!”
张喜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晌只挤出一句:“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旁人又瞧不见真的假的。”
小平子轻瞥一眼还在垂死狡辩的张喜,道:“张公公在宫中伺候这么久也不知道,红宝石比珊瑚略重些?”说罢继续道:“如果奴才没猜错,恐怕穿着这一挂玉珠的冰蚕线也换成普通的丝线了,支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就会断掉。”
这句话幽幽一出,张喜似乎被人完全看穿一般,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焦急的用袖口不住的抹着额角。
段为错瞧了眼外头愈发明亮的天,估计是琢磨着别误了上朝的时辰,便摆摆手让小平子上前:“你拿来,朕瞧瞧。”
小平子小心翼翼的弓腰上前,碰上他口中那顶被掉包的冠冕。
“嗯——是有些差异。”段为错眯着眼,两根手指随意一拽,一串珠子竟当场“噼里啪啦”的滚了一地,几颗跳跃着击打地面,又滚到我和张喜面前,冰冷珠子的碰到张喜的手指才停下,像一只只目光灼热的眼,死死盯着已经抖如糠筛的张喜。
他额角的汗已经不是袖口能抹干的了,如豆子一般的汗滴大颗大颗的砸到地上,砸在那一颗颗珠子旁边。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一眼刚才还对我厉声厉色的宝贵嫔。然而此时宝贵嫔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再做无谓挣扎,她白着一张脸,偏过脑袋,极不自然的绞玩着手上一方海棠色的绣帕,努力做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毁坏龙冠……”段为错弯腰捡起那一颗打磨成珊瑚珠的红宝石,捏在指尖端详,唇带玩味的笑:“小平子,你去查,有重赏。”他分明谁都没看,却能感觉到那话锋直直的刺向不住落汗的张喜:“主犯,死刑难逃,从犯,也从重发落。”
那一双绞着海棠色绣帕把玩的白荑突然停了,死死抓住帕子,隐约有青筋暴起。
“是……是奴才!”旁边跪着的张喜突然爆出凄厉的叫声:“全是奴才一人所为!是奴才损坏掉包的龙冠!”他不住磕头,“砰砰”的巨大而沉闷的声音将我都吓得僵直不敢动,也不敢转头看,生怕他将额头磕得血流成河,就这样撞死过去。
“拦住他!”段为错拧起眉,嫌恶道:“别让他在承明宫闹出人命。”
两旁的随从死死的架住不住磕头的张喜,我不由回头一看,只见他目光已经迷茫,半张个嘴呼吸,而额头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鲜红的血中翻出白森森的皮肉。我浑身一紧,忍住欲呕的冲动,忙垂下脑袋,可胃中翻江倒海,浑身泛冷,牙根都有些打颤。
“奴才……奴才嫉妒仇恨姚尚仪抢了奴才的活计,也看不顺眼小平子,只要出掉其中一个……其中一个……”他的意识似乎已经不太清晰,声音细小的翻来覆去的就嘟囔着这两句话。
“行了,”段为错将红宝石珠往地上一丢:“拖出去,该怎么办怎么办,别耽误了朕上朝。”
“凌波,”他的声音在念到我的名字时才温和下来:“你来为朕穿衣。”说着声音又冷淡很多:“其他人都出去——包括你。”
最后一句,是对着面色已白的宝贵嫔说的。
似乎段为错的话太过出乎宝贵嫔的意料,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蹙起眉尖,一脸讶异:“嫔妾也要出去?”段为错没有回答,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却是满满的不容质疑。
宝贵嫔一双时刻骄傲柔媚的眸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失落和受伤。
段为错没有看她,只看着聚在承明宫的一干人等,张开紧抿着唇,是前所未有的压迫和不耐烦:“怎么,朕的旨意在承明宫要下第二次?”
众人脸色一变,忙跪地:“奴才不敢!”随后如潮水般纷纷退下,跪在地上已面如死灰的张喜也被架走,徒留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