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稠的血,一点点扩散开来,涨满了眼帘,侵蚀了所有光影,最终天地间只剩下隐天蔽日的,红。
张喜浑身就染着这样的红,他躬身笑眯眯的说:“陛下有旨,请宓容华同奴才往承明宫走一趟。”
“不!我不去!”我惊恐的看着他伸过来欲拽我胳膊的、往下不断留着鲜血的手,不住后缩,怒吼:“你们想害我!宝贵嫔流产要陷害我!我不去!”
“咯咯。”他猛然露出狰狞的笑,咧出一口含着血的森森白牙:“害你?”他猛然睁大了眼,眼珠都要夺眶而出的狠厉:“分明是你害死了我!你看!”说着他额头露出了碗底大的口子,血肉模糊,白肉森森的翻着,殷红的血向外汨汨的淌。说着他眼眶也流出了血泪,切齿的掐向我的脖子:“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不……不是……”血腥味扑鼻,我被遏住脖子,吸入的空气越来越薄,大脑渐渐空白一片,连最后一点声音都塞在嗓子眼里,发不一丝一毫:“咳……我……”
“凌波。”
温凉柔和的声音,如同四月底拂过枝头杏花那一缕最柔软的风,将窒息感完全驱散。我感到一只大手抚上我的额头,这个声音再度在我响起:“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我缓缓睁开眼,看见他低头紧张的皱着眉,如是说。
“阿……阿错?”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滚了下来,打湿了我的脸庞,不住的没入两边鬓发。鼻翼酸得可怕,催使着无数的泪不断的分泌流出。
他的微微一愣提醒了我说错了话,但他旋即又缓缓笑开,捧住我的脸,拇指拭去我满脸的泪:“我在。”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且刚才不过是一个噩梦,我渐渐平复了心情,止住泪。偏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红眼的狼狈:“让陛下见笑了。”
在他唇角扩散的笑意凝注,含在唇角:“卫时来跟你都说过了?”还未等我回答,他继续说:“监视你,隐瞒你是我不对。”说着他扳过我扭向一边的身子,迫使我与他面对面。我还是低着脑袋,却能感觉他皱着眉投出的目光:“但我也是有我的苦衷的。”
听到这话,我才抬起满眼疑惑的眸与他对视,等他继续讲。
“近日柔然不住骚扰我国边境,更是偷偷派了人马暗中偷袭。骠骑大将军请战。但……你知道的,骠骑大将军韦氏一族已立下战功赫赫,抓住这个不大不小的机会,无非是不想给非他族类分一杯羹,想完全的占有朝政的兵权。”
“韦大将军,便是懋德妃韦逐月的父亲?”我蹙眉问道,他点点头,继续:“自我登基以来,大大小小的只要涉及出兵的,功劳苦劳都被韦氏或与韦氏亲近的家族悉数揽去。”他闭了闭眼,眉头沟壑更深:“从前朝韦氏便显露出这种事态,先皇一去,他们就更加猖狂了,打压新人,独揽功勋和大权!”
“兵部尚书薛卿则一直持中立态度,”他猛然睁开眼,一撮火焰被掩藏墨玉眼底:“这一次,朕不打算再将机会分给韦氏了。”
我恍然:“所以您最近才如此纵宠宝贵嫔?”他点头,我又不解:“那今早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要利用薛氏一族,何以又帮助我、或者说利用我砍掉宝贵嫔的臂膀。
段为错眼底隐约透露出一丝厌恶:“对于张喜,朕也忍耐很久了。只是一时找不到好的时机和借口除掉他罢了。也算是给薛玉珠提个醒——朕宠她,也不可能容忍她为所欲为的将眼线安排到紫宸殿,让她,和他父亲,晓得分寸。”
“那启用新人的事……”我面露担忧。
他握住我的手,拢在温热宽厚的掌心,目光含了柔:“放心,此事已定,由朕亲封的定远将军出征。”
方松一口气,我正欲展颜,他却拉紧了我的手道:“不过这件事只是个开头,往后还要用薛族牵制韦族。”
我知晓他的意思,虽然这次给了宝贵嫔一个警告,但该宠还是要宠的。我心底虽不是滋味,但段为错的处境也着实算不得轻松。我反将手盖上他的手背,低声轻慰:“我都知道。”
窗外的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暑气尽消,我却不觉太过凉爽。或许是因为他灼热的双目正认真的凝视着我。雨打繁叶,更衬寂静。房中一时无人言语,似乎能听见我与他的呼吸声,他深墨色的眸闪着细碎的星光,让我想到了粉白的杏花树下,金色的阳光荡漾在他眸底的光辉。
他眉目清俊,肤白如玉,周身流转着温润的清贵气息。当他纤长的睫毛划过我的脸颊时,他温热的呼吸也扑了上来……
“那个,”在他柔软的唇要贴上时,我瞬间清醒过来,脊背往后一靠,氤氲着微凉湿润的空气将方才暧昧的温热一丝不剩的冲淡。我烫着脸,低下眸不看他,轻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见我如此反应,他似乎有些失落和尴尬。偏过头思索半晌,道:“我想相信你。”而后他又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说这句话时,定定的看着我,像是寻求庇护又不肯轻易开口的倔强幼童,带着别扭又不肯显露的期待。
心底突然柔软一片,我回以坚定的目光,缓缓点头:“当然可以。”
“好。”他咧嘴笑了,露出新月般洁白明亮的笑容,纵在阴雨天气也能轻而易举的将我的双眼照亮。随后他小心的将我的塞进被子中:“紫宸殿的琐事先交给小平子打理。”我不解:“那我呢?”他继续笑着:“你先养病,等好了就随我去宣政殿伺候。”
宣政殿,是皇帝与大臣议政的宫殿,按理都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在里头贴身伺候,侍女鲜有,贴身伺候的在历代更是寥寥无几。若没有皇帝允许,后妃更是一步的不能踏足。身为女子,能在里面伺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看来他真的是将我当作了可以信任的人。
“怎么?不愿意?”
我收起因为惊讶和感激而有些呆滞的表情,弯了弯身子权当行礼,认真道:“不,凌波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