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怀着种种疑惑,一步撑伞缓行至紫宸殿时,远远的就瞧见一抹娇小圆润的身影攀在望柱那里顾盼着,似乎是看见了我,微微一愣就举着伞飞奔下来。
她气喘吁吁,额角沾雨的站定在我面前,倒着气道:“陛下、陛下回来了。”
我替她顺了顺背:“回来便回来罢,左右有平公公伺候着呢,何必如此慌张?”圆子深深锁了眉:“可是吕容华被带入了紫宸殿。”
“哦,这样。”我透过雨帘,遥望烟雨中缥缈的紫宸殿。继续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圆子欲拦也拦不住,道:“陛下何时主动将那些妃嫔带到紫宸殿了,即便是宝贵嫔也……”
“圆子!”我语气稍肃,她许是没见我这样的神情,吓得一个瑟缩。我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便放缓了声:“陛下自有自己的思量,不是你我可以议论和左右的。”
圆子满含着委屈,可怜巴巴的“唔”了一声。我微微笑着,抚了她的额顶:“行了,我回耳房换身衣裳,你先准备去小厨房准备茶具和茶叶,我一会儿烹好茶端过去。”圆子像小动物似的蹭了蹭我的手心,欢欢喜喜的“诶”的答应了,跑出两步又拐回来:“准备什么茶?还是顾……”
“准备玉珠花茶罢,吕容华或许会喜欢。”我打断她的话道。
“是。”圆子未曾多想,转身便往小厨房去了。
她身影雀跃,圆圆一团。我望着忽生艳羡,甚至……有一丝嫉妒。若是自己也能像她这般心思简单,活得也能更轻松些罢。前世的我或许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天真,但今生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必须要将这一点纯白深深的锁在心底了。
回到耳房,我换下已被雨气润湿的翠色衣衫,挑了一件略显沉稳的竹色流云暗纹长衣,摘下玉簪仅以玉色绢花点缀了普通的百合髻。通身是毫不起眼却不失稳重的低调。
我略绕了路,却还是隐约听到紫宸殿内阁传来娇媚悦耳的娇笑声,辣辣的刺在我的心尖。
忍着内心的不痛快,到了小厨房,却不见圆子,倒是小平子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他并不熟悉的茶具。我挑了挑眉,问:“圆子呢?”
小平子这时才察觉我进来了,“诶哟”了一声忙迎上来:“姚尚仪,那吕容华说叫圆子进去伺候添香呢,好一阵了也不见出来。”说着一脸担忧的探头,看了又看:“可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方才听见吕氏笑得开怀,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想到段为错也在,吕氏又和圆子无冤无仇的,想必不会遭受怎样的刁难。不只是安慰小平子还是安慰自己,我白小平子一眼:“有陛下在,能出什么事?”
小平子挠了挠头:“也是。”说着指了指已经摆好的茶具和燃起的小炉:“奴才已经准备好了。”
我“嗯”一声,不再多言,稍微挽起一截袖子便心不在焉的烹起玉珠花茶来。心里记挂着事情,手上便也心不在焉的,在几次三番的差点打翻茶盏后,终于嗅到了一丝花茶的芬芳。我也没尝,急匆匆的就将茶壶和两只茶盏摆在托盘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内阁外,竟隐约听见一丝啜泣,我心下一紧,忙高声道:“奴婢前来奉茶。”
那头静了静,段为错的声音响起:“进来。”
我还没抬脚,那纱帘便被挑开,圆子低垂着个脑袋,虽然偏着脑袋,还能看出眼角的一抹微红,我皱眉,急忙轻声问:“怎么了?”
圆子只憋着呜咽摇摇头,便疾步离开了。
我拧着眉看了看被纱帘隔着的内阁,调整好心情,跨步而入。未看前方二人,只微微屈膝便斟上玉珠花茶。茶香方隐隐氲开,吕容华便娇声软语:“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我垂眸,淡淡道:“玉珠花茶。”
“还是姚尚仪手巧,不似方才那个粗手笨脚的小丫鬟,连研磨都能溅妾身一身儿的墨点,这可是妾身才命人缝制的……”吕氏音色婉转动听,一番撒娇也是能挠入人心的痒。我不动声色的继续斟第二盏茶,想着方才吕氏大约是因着这个数落了一顿圆子。但我也不免奇怪,圆子本不是负责内阁研磨的,何以方才被叫了去。
“不过一身衣裳,朕记得库房里还存了几匹宋锦,你挑个看得上的花样,回头拨给你。”段为错笑慰道,在讨美人儿欢心这件事上,他从来都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的。
我颇有些愤愤的想。
即便心底再不不悦,我也还是轻手轻脚的将斟好的茶奉上:“陛下请。吕容华请。”我低着眸,余光瞥见段为错身子才欲向前倾,吕容华就眼疾手快的端起一盏递上,不得不说,美人雪白柔荑执香盏,是极为悦目的画面。
段为错微微一愣,便自然接过:“有劳桃扇。”
吕容华灿灿一笑,又端起另一盏茶,含了一口品道:“陛下宫里的茶就是好,清甜得很,不似妾身的景福宫,连可口的茶……和会烹茶的人都没。”说着眼风似有若无的就扫到我的身上。
我不免在心底冷笑,这吕氏胆子也忒大,挖人挖到紫宸殿了。不过是沾着懋德妃一点光,便真以为自己能将紫宸殿搅个天翻地覆了。狐假虎威还不自知。
“你喜欢,就将紫宸殿的……”段为错一愣,我接口道:“玉珠花茶。”他笑了继续道:“对,将玉珠花茶都给你就好。”
吕氏一脸喜不自胜的模样,灵蛇髻上一支海棠鎏金步摇微微一晃,闪耀出濯濯的光:“呀,妾身谢陛下赏赐。”
“行了,你侍奉了一早晨,也累了,先下去罢。”段为错含笑拨了拨她圆润耳垂上坠下的一颗珍珠耳坠。吕氏一脸娇羞,柔媚道:“是,那今夜……”
段为错收回手,笑意渐淡:“今晚朕召懋德妃用膳。你近日也累,早些休息。”
“是……”吕氏垂下浓密的睫毛扇了扇,半是失落半是松口气的神情退下了。
吕氏前脚走,段为错便问:“今儿怎么煮这样难喝的茶,玉珠花茶?紫宸宫竟有这样的茶?”我没看他,收拾着残茶:“您不爱喝花茶,自然不知道这放了不知多久的茶。”
这话说完,内阁便只余下我收拾杯盏发出的清脆碰撞声,我自觉失态,偷偷觑了一眼段为错,没想到段为错非但没有气恼,反而饶有兴趣的含笑看我。我脸上一烫,慌忙收回目光,心不在焉的看着手上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的茶盏:“奴婢脸上染了墨汁?”
“你今日煮的茶,酸。”段为错开怀笑道。
我没好气道:“可吕容华喜欢得紧,”轻轻看他一眼:“你将玉珠花茶都赠与她了,若她开口要煮茶的人,您也会允?”
“她还没胆量抢朕的人。”段为错慢悠悠的开口:“今日懋德妃找你去了?”
“是,”我也未曾想要隐瞒,半开玩笑的直言:“想助奴婢飞上枝头,舍奴婢一个‘娘娘’当。”
段为错眯眸笑了:“那她以后定会后悔。”
我脸上一红,没接话。收拾好了杯盏茶具,才问:“您今晚摆驾上阳宫?”段为错捏了捏眉心,“唔”一声,显露出些许疲惫的神态:“也是好久没去看看德妃了,既然她让吕氏来提醒朕,朕也不好再装傻。”叹一口气:“去看看她。”
此次驱除柔然的侵扰,虽用人已尘埃落定,但韦氏一族定不会服气。只能在此时多多照顾身在后宫的韦逐月,也算是安抚韦家了。宝贵嫔薛氏那头却也不能冷落了去。
我都明白。
“好,凌波这就去安排。”说着就要端着茶具下去,却被段为错唤停,他道:“方才吕氏刁难的那个小宫女,你去安抚一下,叫她莫放心上。”
“好。”我抿唇笑了笑,退出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