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宝贵嫔一脸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方才被她梳理整齐的金色流苏跟着她的动作重重一跌,又凌乱了。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倚在门边的舒容华。她被柳风扶着站起了身,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
懋德妃面色不改,甚至连一丝喜悦都不曾表露,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的目光越过呆愣原地的宝贵嫔,看向脚步将抬未抬的舒容华:“容华先着人收拾一下自个儿的物什,准备去迁宫。你身子骨弱,这眼瞧着又入秋了,承明宫宽敞舒适又四季如春、视野开阔,换到承明宫居住,对你养病也有利。”
舒容华定在原地,犹豫道:“陛下真的会下这样的旨意?”
懋德妃笑了,眼风有意无意的扫过宝贵嫔:“容华就安心等着旨意罢。”
“是你?”宝贵嫔回过神来,目光凌厉,几欲射出冰棱般盯着懋德妃,咬牙切齿:“是你给陛下通风报信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懋德妃声音平缓,目光坚定如山的看着正前方,看也不看一眼已然是恼怒至极的宝贵嫔。
从方才的盛气凌人到现在的虚张声势,宝贵嫔的颓势已经昭然若揭,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的挣扎罢了。
宝贵嫔也没有再做过多的纠缠,狠狠咬着牙根一脚拨开跪在她身前的长脸宫女。愤愤的甩下一声“哼”,便迤逦着殷红裙摆,脚步匆匆甩袖而离。
站了满庭的粉衣宫女也不管搬到庭院中的冰缸,跟着那抹殷红鱼贯而出,没一会儿,原本连落脚都困难的庭院一下子空了,只余站在门边的舒容华和柳风,懋德妃携宫女宝带,依旧跪坐在地上的我,还有乱七八糟的横在路边的盛冰器具,器具中的冰块已经融化成水,原本厚实的冰块在艳阳下很快融化成一片薄薄的冰,漂浮在水面上。
没一会儿也消失不见的融化成水了。
看得出舒容华腿脚一软,身子摇摇欲坠的往下跌去,幸好有柳风在一旁扶住。
懋德妃皱眉道:“还不为你家主子梳妆换更衣,这副模样接圣旨怕是有失仪态。”
柳风一听,忙不迭应着:“是。”搀扶着舒容华,细声道:“奴婢为您梳妆更衣。”
舒容华点点头,却没动,对懋德妃和我道:“多谢德妃娘娘与尚宫相助,不然妾身还不知今天玉清宫会被宝贵嫔弄成什么样子呢……”说着,又是泫然欲泣的轻泣出声。
“对了,快扶尚宫大人起来,到玉清宫中看看伤势。”她擦了擦泪吩咐道,
懋德妃扶了扶牡丹髻左侧最下的一根金蟾含珠簪,慈眉善目的笑道:“不必谢本宫,若不是陛下此刻下了旨意,薛氏定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开。”
“你且安下心来好生养病。”她叮嘱了一句后,便搭着宝带的手,转身离开了玉清宫。
“奴婢恭送懋德妃。”
“妾身恭送懋德妃。”
我同舒容华皆行礼,直到那琥珀色人影没入远处的桃红柳绿间,我们才礼毕抬头,由宫女搀扶着进入了玉清宫。
舒容华入内阁,换了一身象牙白高腰襦裙,外檀色薄纱,如梦似幻,檀色又衬得她皮肤愈发透白。双颊淡淡扫了一点胭脂,提起好气色。青丝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绾成发髻光滑的交心髻,点缀了几朵雕成含笑花的白玉短簪,更添清雅。
我则被安排着坐到她窗前的软塌上,原本跪坐地上,沾了一身尘土的我是百般推脱,但舒容华态度坚决,我便也恭敬不如从命的安心坐下,任由宫女为我脱下鞋袜,撩起亵裤和裙摆,仔细的用药擦拭跪出的充了血的鲜红痕迹。
“是我连累你了。”舒容华挨着我坐下,目光低着看着我腿上红痕,满含歉意的低声道。
我摇摇头:“到底还是薛氏过分跋扈,与你何干?”
说着,我顺势拉过她的手腕,双指一并搭上她的手腕内侧,脉搏比之前几天有力很多,跳动平稳。我颔首:“不错,看来药物都有按时定量的吃着。”
舒容华收回手腕,将袖子往下拉了拉,还是一脸愧疚担忧的表情:“你身边那个宫女……倒是护你,瞧着是个忠心的。不过她额头的伤,我看不浅。”
我回想了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蹙眉:“看来留疤是难免的了。”
“啊……”舒容华惊讶慌张的张了张嘴,半晌叹道:“还是伤在了额头上,女儿家的容貌不可谓不重要,这姑娘以后出宫了可如何嫁人。”
我虽也担忧着,但此刻表露太多反倒像是责怪舒容华了,便安慰她的笑笑:“她是个好姑娘,娶妻娶贤,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嫌弃一道浅浅的疤痕,反倒会因为这个这道伤痕的来历,而喜欢上这道伤痕。若是那男子只看重容貌,那也是配不上茉云的。”
被我这么一说,舒容华像是放下了一点纠结的松一口气,展颜笑道:“你说得对。”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又浮现出几丝愁雾:“那……那你说,陛下是正人君子吗?”
不过话才出口,她脸上便慌张的扯过一个尴尬的笑:“罢了罢了,我胡乱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她垂下的双眸,长却稀疏的睫毛掩盖不住她眼底的苦涩。
这样的苦涩,大约那个叫紫烟的宫女带给她的。那个周贵人口中风尘又大胆的女子,想来也是个容貌娇艳柔媚的女子。
我埋下心头思绪,颔首道:“好,你且好生休息,那些冰块我瞧着融得差不多了,我再派宫人给你送一些。”
“好。”舒容华见我没有再追问,脸上又浮现出柔婉的笑意。
而不知何时,窗外的阳光不似方才那般炽热,将明将暗的样子。大约是天空中飘过了片片薄云。
这是,将要变天的前兆。
风穿过宫门,吹进屋内,帘幔飘动。夹着几丝什么东西烧毁的气味,味道呛人的沾染到起伏的帘幔上。
我仔细嗅了嗅,皱着眉开口:“这是什么味道?”
舒容华欲言又止,眼神有些躲闪。我猛然想起来,眉头锁得更深:“宝贵嫔将你的草药全都烧了?!”
舒容华不语,那便是默认了。
我大怒道:“她这是诚心的不想你好好活下去!”
舒容华唇角挑起一个干笑:“她当然不想,我的宫女紫烟夺了她的宠,她还因为紫烟的死被陛下禁足——那是她第一次被陛下问罪。”
“难不成紫烟的死与她无干?”
舒容华沉默了半晌,沉吟道:“宫里的事情,谁又能知道真正的真相呢,不过紫烟死的前一日她们还起了冲突,紫烟跌了一跤磕破了手腕。后来查明紫烟抹的药物中含有一种剧毒,而害死紫烟的那个药物也确实在承明宫的一个宫女那里搜出来了。”
“铁证如山。”舒容华叹着气抛出四个字。
“她也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我嗅着被烧焦的草药味,皱眉道:“算了,不说薛氏了。”我转了话题:“你宫中的冰块和草药我都会派人送来,经迁宫一事,她定也会收敛几分,暂时不会轻易刁难你了。”
“嗯……不过这事儿是真是假?”舒容华还是不大相信:“毕竟,陛下其实也是很宠爱宝贵嫔的。”
“他……”我抿着唇角:“陛下是喜欢在他面前那个百依百顺的宝贵嫔,而不是会大闹玉清宫的宝贵嫔。”
舒容华点点头,此时柳风急急进来,一脸喜色:“主子,平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话音还没落地,小平子就捧着圣旨走了进来,躬身道:“舒容华,姚尚宫。”
转而笑着对舒容华道:“舒容华接旨——”
舒容华还没来得及显露一丝笑意,便跪拜在地。
“容华廉氏,柔嘉舒顺,克令克柔,着晋为正五品姬,迁居承明宫主殿,明日搬迁,钦此——”
这个晋封的旨意确确实实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了,舒容华愣了好一阵,才忙叩拜谢恩:“臣妾,谢主隆恩。”
“恭喜舒姬娘娘了。”小平子笑吟吟的将圣旨递给她。已成舒姬的廉漪双手接过,柳风上前搀扶着她起身。小平子朝外头瞅了瞅:“啧啧,那前庭里还是狼藉一片的。”
舒姬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根,急对柳风道:“还不着人去打扫?”
“欸,要奴才说啊,就不用了。”小平子道:“反正明天以后,这宫殿就是宝贵嫔的了。贵嫔自个儿造的乱,自个儿整去。”
说完嘿嘿一笑:“别说出去啊,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看来段为错对薛玉珠的所作所为厌恶得无以复加,竟还会这样动小心思为难薛氏。
一个想法浮上心头,我问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已经会紫宸宫了。”小平子回道:“诶哟这回去也有一阵儿了,奴才该跟去伺候着了。”说着嘟囔道:“宝贵嫔下手也忒狠了,茉云姑娘那头破血流的……”
“奴才不唠叨了,得赶紧走了。奴才告辞。”小平子作了一揖。
“柳风,送送平公公。”舒姬吩咐道。柳风应着忙跟上了往外去的小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