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为错也是有一瞬间惊慌失措的模样,一丝慌乱闪过他的眼底。
他站起身向前跨一大步,大手揽住宝贵嫔纤弱的腰肢。而宝贵嫔依旧紧闭着眼,没有要醒的迹象。
周贵人连忙喊道:“传御医!传御医!”
几个舒姬的宫女随从跌跌撞撞的挤出门去宣御医了,似乎是怕这承明宫再添一条人命般的。
我则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只落在段为错扶在宝贵嫔腰肢的那只手上。虽然我知道这样是不合时宜的、不识大体的,但我还是抑制不住从喉头翻涌而出的酸涩。
段为错打横抱起昏过去的宝贵嫔,大步就往承明宫的寝阁去。
我捏紧了拳,半晌又无力的松开。此时此刻,那个总是珍藏着顾渚紫笋的廉漪,恐怕心里不比我好受多少。
直到周贵人也跟上去了,我和舒姬才迟迟跟上抱着宝贵嫔的段为错身后。
他轻车熟路的将宝贵嫔轻轻放到寝阁的床榻之上,胭脂色轻纱帘幔缓缓抚在段为错的背上,好像宝贵嫔妩媚圆润的指腹。
“陛下莫太着急了,御医一会儿就到。”舒姬勉强挤出一个笑,对段为错道:“要不要臣妾为您热一盏茶?”
“不必了。”段为错心不在焉的开口,而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宝贵嫔身上移开过。
舒姬哪里是那种奴颜媚骨的人,她不善讨好,甚至也不善诉苦。方才的话已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说出口的了,却被段为错这样漫不经心的拒绝。此时舒姬的脸上露出几分挫败和尴尬的表情,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是不是的瞥向门口。
而我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罢了,这里哪有我说话的份。他的眼中在此时,也没有我的影子。
过了没多久,一位华发丛生的御医便提着药箱躬着腰匆匆赶来。
宫女将床榻周围的帐幔放下,遮住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宝贵嫔。段为错站起身让到一旁,对正欲行礼的御医抬手道:“不必行礼了,救人要紧。”
御医连连称是,一边打开自己的药箱,让宫女将一根丝线按在宝贵嫔的手腕内侧,他眯着眸拈着丝线另一头诊脉。
老御医半闭着眼,捏着丝线,面色愈发严肃。
段为错看着老御医的神色,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我原以为是身体虚弱或是确实是染了病,不过突然想到的一件事让我愈发确定宝贵嫔的昏迷不是疾病,甚至连昏迷都是她装的。
恐怕周贵人早就想到了这件事,所以刚才才会帮着宝贵嫔说话,从轻处罚。我看了一眼周贵人,她的表情不似方才那样慌张,而是知道了答案一般的淡淡看着一切。她察觉到我的眼神,也回看我,甚至唇角还浮起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果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没多时老御医唇角笑开,连连拱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宝贵嫔并非疾病所致的昏迷,而是怀孕时气虚血亏兼之一时心急所以昏倒的,微臣开几副……”
“你说什么?”段为错提高了声调,暂且看不出是惊喜还是只是惊讶。
御医一下子也没看出来自己话是不是惹得这位九五之尊龙颜不悦了,颤巍巍道:“微臣……微臣是说……宝贵嫔娘娘已有身孕两月有余,兼之气虚血亏所以……”
“好,好!”段为错长舒一口气,满脸欢喜着对我道:“凌波,之后你去懋德妃那里查查彤史。”转而对御医道:“既然她气虚血亏,你就开药调理,务必让她平安诞下皇子。”
“是。”我与御医同时答道。
到此时,宝贵嫔睫毛微微的扇动几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虚弱道:“陛下……”
段为错忙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笑道:“玉珠,你有孩子了。”
“孩子?”宝贵嫔似乎没听懂一般,又重复一遍的念到:“孩子……”
“是啊,”段为错一手攥住宝贵嫔的手,一手抚上她的鬓发:“你有孩子了,有朕的孩子了。”
宝贵嫔微微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打开,脸上也露出喜色:“您,您没有骗臣妾吧?”她一手摸上自己还平坦的小腹,几乎喜极而泣,断断续续的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她再抬眸时,眸中含了满满泪花:“玉珠终于和您有孩子了,太好了。”
这样你侬我侬的场景,落在其他妃嫔眼中无疑是刺目的。
舒姬偏过头去,盯着门外被秋雨打残的落叶不语,周贵人则面上挂着假意的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宝贵嫔。”
我也如鹦鹉学舌一般的道:“恭喜宝贵嫔。”
“恭喜……陛下。”
段为错深深看我一眼,而后目光又满怀柔情的看向宝贵嫔:“你好生休息,朕公务处理完了再来看你。”
宝贵嫔虽然露出很是不舍的神情,一双喜极而泣的泪眸巴巴儿的望着段为错。但还是乖觉的点点头,小声道:“好。”
段为错欣慰的摸摸宝贵嫔的脑袋,正要站起身离开,我再也忍不住,出声道:“陛下,承明宫现在是舒姬娘娘的宫殿,宝贵嫔在这里休养不大妥当罢?”
果然,方才经过宝贵嫔这么一件事,段为错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或者说有意遗忘这件事。宝贵嫔听了我这句话则不动声色的狠狠剜一眼我,我低着脑袋装作不知。
宝贵嫔想占着承明宫不放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承明宫距紫宸宫很近,且地理位置极佳,阳光充裕。宫殿本身也比其他宫殿富丽堂皇,仅次于懋德妃的上阳宫和目前无人居住的皇后宫殿,凤仪宫。
段为错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舒姬,犹豫道:“宝贵嫔现在情况特殊。”
“臣妾……”舒姬不愿看到段为错左右为难,虽不甘愿但还是主动道:“臣妾玉清宫也住得习惯了,环境清幽。”
“但这眼见的就要入秋了,你身子也弱。”段为错赞许的看着舒姬。
“臣妾在那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大碍。”舒姬微微笑了。
“那……”
“陛下,”正当段为错要顺水推舟的将宫殿换回来时,宝贵嫔出人意料的出声了,她撑起身子道:“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怎好因为臣妾就轻易收回成命呢?况且臣妾也将玉清宫布置好了,昨日的事情是臣妾不对,臣妾也想受着陛下的责罚,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宝贵嫔越说眼眶越红,低着眸忍泪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这样的姿态,轻而易举的打动了段为错。
段为错漏出些许愧疚的神色,沉默了半晌,叹气道:“玉清宫地势低洼,入冬寒冷难耐,即便迁宫也不该迁到玉清宫去。”
“可是承明宫昨日没了一个宫女,奴婢怕这晦气冲撞了宝贵嫔。”一旁的金雀道。
段为错叹息道:“若是没有迁宫一事,那个宫女也不会白白没了性命。”
宝贵嫔忙道:“陛下不必自责,是臣妾的错,若不是臣妾想到椒房殿那事……”
“这样,”段为错沉思道:“你迁到明光宫正殿,明光宫也在西宫,距紫宸宫也算不得远,朕可以经常去看你。”
听了这话,我与舒姬周贵人俱是一惊。并不是因为明光宫距紫宸宫近,也不是因为明光宫是环境佳装饰精巧。而是因为明光宫的正殿,叫做“凤阙殿”。要知道皇后的凤仪宫正殿是叫“凤凰殿”。仅仅一字之差,宫人私下戏称,能住进凤阙殿的妃嫔就是天子属意的皇后人选,是储后。
虽然只是私下戏言,但无风不起浪。段为错的养母,先贵妃就是居在那凤阙殿的。若不是在陛下登基前就去了,现在也是母后皇太后,唯一的太后了。
“谢陛下恩典。”宝贵嫔忙不迭的就要下底跪谢,被段为错扶住了:“你现在是双身子了,那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谢陛下。”宝贵嫔盈盈的望着段为错,柔弱道。
段为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让你的宫人收拾收拾,今天迁到明光宫吧,朕先去处理公务了。”
“好。”
“恭送陛下。”承明宫宣明殿中的所有人行礼送离段为错。
待段为错一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宝贵嫔自个儿坐起身,全然没有方才那般柔弱娇娇,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搭上金雀的手,瞥一眼舒姬,得意的笑道:“扶本宫离开这儿,感觉在寝阁都能闻到尸体的味道。”
舒姬脸色一变,还没说什么,宝贵嫔袅袅站起身,唇角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与昨日的她并无二致:“你瞧,你得到的,都是本宫不惜得要,施舍给你的。”
“贵嫔娘娘,”周贵人低着头,语气温柔:“您还是顾忌一下肚子里的孩子,戾气太盛,不好。”
“哟——”宝贵嫔讥讽的笑出声:“周静潭,收收你的虚情假意吧,你在本宫面前奴颜媚骨嘘寒问暖的时候,不满心想的都是你的旧主儿吗?”
她唇角挂着的不屑笑意渐渐收敛,她怒道:“你说说,本宫可曾亏待你了?可到头来呢,你可有一丝真心对过本宫?!昨天的事,你别说不是你通风报信的!”
周贵人始终低着脑袋,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不发一言的沉默着。
宝贵嫔丢下一声冷笑,便缓缓走出了她曾经所居的宫殿。
殿中寂静了许久,周贵人才轻轻笑着道:“说起来,宝贵嫔是不曾害过我。”
“我是对不起她。”
“你也是为了舒姬,你没有做错。”我开口劝慰。
周贵人只摇头不语。舒姬看我一眼,摇摇头。
我会意,这件事还需要舒姬亲自开导。我便一福身道:“我还要去懋德妃那里查看彤史,先行告退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撑起伞,无奈的叹一口气没入雨帘。
宝贵嫔有孕这件事,若是传到了懋德妃耳中,不知又要掀起怎样一场风波。
而我是知道的,宝贵嫔的孩子保不住,但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自然流产后嫁祸与我的,还是有人暗害,宝贵嫔自知保不住却不知幕后黑手所以嫁祸给我的。
不管如何,她这一胎在前世没保住,这一回我也不打算帮助宝贵嫔保下这一胎,所以若是没有变数,这一胎注定会流产,但不知黑手是谁,也不知这一回,她会嫁祸给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