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那一声尖叫还起了一个头儿,就被一张大手死死捂住,我下意识呜呜的挣扎,换来那人在我耳边压低声音的解释:“是我,卫时!”
“唔?”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眼珠子朝后瞪着还钳制着我的“黑手”,那人也发觉我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捂住我嘴巴的力道犹犹豫豫的慢慢减轻。
那声音虽许久未听,但很熟悉,即便在黑暗中我也能认出来,这确实是卫时。
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确认对方身份,卫时才舒一口气,将捂在我嘴上的手松开,门却被“砰砰”的敲了两声。
我们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毕竟一个从未在众人面前现身过的男子突然在我这里出现,还是黑灯瞎火的夜晚,难免会毁了我的清誉。
况且我也吩咐了茉云不必送晚膳,不知道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找我。
“谁?”我警觉的问道,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是奴婢,茉云!”茉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她继续道:“方才听见从这里传来一声尖叫——是您喊得罢,奴婢担心得紧,过来看看。”说着她似乎就要推门进来一般,声音更近:“发生什么事了?您没事吧?”
“不要进来!”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茉云似乎在门外愣了愣,我平复心情,解释道:“我正换衣时有只肥硕的老鼠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吓我一跳,刚才那只老鼠似乎往紫宸宫内阁的方向窜去了,你快去找找,万一晚上老鼠惊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屋内虽然没有点灯,昏暗一片,但我还是看到了卫时竖起的一根大拇指。
我得意的眨眨眼,毕竟随机应变的瞎胡诌是我除了医术和丹青之外唯一的特长了。
“呀!是吗?”茉云听了果真大惊,急忙忙的丢下一句:“奴婢去紫宸内阁仔细找找,先行告退了。”
说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慌乱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和卫时皆松了一口气。
“姚尚宫真是聪慧无比,在下好生佩服。”卫时夸张的奉承并未让我感到厌恶,因为整个人还沉浸在惊魂未定的后怕中。
我去将灯点上,暖橙色的烛光悠悠扩散开来,照亮了卫时坚毅的面庞,如果没有记错,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些。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段为错是否又有什么计划没有告诉我。
“是你太笨嘴拙舌了。”我斟了一盏冷掉的茶给他,抱怨道:“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是悄没声西的,非得把我吓出个好歹来你才快活是吗?”
卫时双手接过冷茶,象征性的小酌一口,被冰得龇牙咧嘴:“卫时哪儿敢啊!若您出个好歹,陛下准拿我第一个开刀!”说着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压抑着心中的欢喜,故作不在意:“哦——是吗?”
“那时自然!”卫时一再点头,言之凿凿:“陛下吩咐了,谁都可以抛下,唯独您不行。”
不知卫时说得是真是假,还是夸大了段为错的话,但总归,段为错还是惦记着我的。
我稍稍抿起不住上翘的唇角,口是心非:“你说的太夸张了,陛下哪里记得我这个小小的奴婢。”
卫时将冷茶一推:“千真万确!”说着观察着我故作不屑的表情,压低了声儿道:“我这次来您这儿,也是为了这件事。”
“段为错让你来的?”我顿时打起精神,卫时被我亮晶晶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嗯嗯啊啊”的点着头。我带着三分怀疑的小心地问:“那他自己怎么不来?”
说罢,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不是那个宠妃宓容华,而是一个奴才。段为错是没必要亲自来跟我说什么的。
“陛下……最近啊……很忙,特别忙。”卫时躲躲闪闪的回答更让我难受,看来段为错是以忙为借口不愿或者是懒得来见我。
“哦,”我随口答道,给自己斟了一盏冷掉的茶,慢慢啄饮:“那日理万机的陛下有什么吩咐,还特地让您给我说。”
“陛下说……让您别再插手宝和妃的事情。”卫时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觑着我的神色。
冷掉的茶已经没有了香味,苦涩的冰冷将香味遮盖得一丝不剩。含在口中凉凉的抚着味蕾,索然无味。不愿回味什么,一口吞下,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落进腹中,冷意顺着血脉经络扩散到四肢,指尖冰冷。
原来他早就知道呵,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知道后宫的波诡云谲,那么顺理成章的,他不会不知道舒贵姬是被宝和妃陷害,就算他不知道宝和妃的胎是她自己打掉的,但他当时还是选择了捉拿舒贵姬,对宝和妃百般爱怜疼惜。
现在,他又让卫时阻止我。
“如果,”冷茶将我的声音都浸透得冰冷苦涩,我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拒绝呢?”
卫时不语。
我继续道:“若我现在告诉你,我要继续插手,段为错让你如何做?”
“是不是让我在皇宫消失?”我咬咬牙,压抑着内心的寒冷和苦涩,语气异常风轻云淡的问他。
在卫时慌忙低下眼睛时,我知道,我猜中了。
过了许久,卫时点点头:“您也可以这么理解……”
一颗心,缓缓的坠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水中。
“呵,方才还说舍弃谁都不能舍弃我,现在为了宝和妃,便能轻易舍弃我了?”我眼神凉凉,凝视着握在手中的瓷盏。雪白的骨瓷上面绘了一枝清冷的水仙,一点黄蕊如金盏一般幽幽绽放。往日我喜欢得很,今天看,却觉得太过孤寂了些。
“绝对不是这样!”卫时忙替段为错辩解。
“若我拒绝,就要消除我的存在——”我再忍不住,“啪”一声将茶盏摔在桌上,冰冷的茶水溅了我一手,我却顾不上那刺骨冰冷,怒目对卫时:“你说说,不是这样,还是哪样?”
卫时五官紧紧皱在一起,露出懊恼的神情。一手“啪”一下打在他自己嘴上,痛苦道:“我这笨嘴拙舌的,陛下又不让我告诉您其他的事,这可叫我怎么解释!”
我无意为难卫时,他只是传达段为错意思的人。
“罢了,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我的双目直视卫时,道:“他不让我插手,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宝和妃?”
这样简单的问题,卫时却也吸着冷气思索半天,然后郑重的看着我:“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你。”他想了想,突然挑了挑浓眉,笑着添一句:“对了,陛下还让我对你说‘宝和妃拿不到妃印’。”
我此刻简直想把这个呆头傻笑按在十一月的太液池中,好好洗一洗自己的脑子。
我松一口气:“你早说这句话,也能少受点我的拷问了。”
虽然不知道段为错打得什么算盘,但我愈发能确定一件事:在他温润淡漠的外表下,藏着谁也不知道的深深城府。他是一条假寐的龙,等着敌人自作聪明的接近,然后一举拿下。
“啧——”卫时挠挠后脑勺:“这句话这么重要?我这不是被你尖叫一声吓的忘了嘛。”
原来这也能赖我。
“不过……”我一说话,让原本放松下来的卫时有紧张的看着我,我道:“段为错是不是瞒了我一些事?”
卫时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道:“是。”
看来是瞒了我很多事。
虽然我明白,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但那狂风骤雨,我还是想同他一同面对。只是现在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一个尚宫,我不能以一个宫女的身份与他并肩站着。
那我要以什么身份与他并肩?妃妾?还是……皇后?
不对!
我下意识摇摇头。我重生的目的并不是占有他,而是让一位妃嫔诞下皇子,然后暗地保护其顺利成长,让九嶷的江山不至于毁在他的手中。但就目前看来,宝和妃的孩子注定流产,懋德妃背倚韦氏家族,若她诞下皇子,怕韦氏携天子令诸侯,扰乱段氏江山。
目前看来,最有资格的就是礼部尚书之女清妃和礼部侍郎之女舒容华。而私心来说,我更倾向于舒容华。
但直觉告诉我,清妃也不是一个如同表面上那样偏安一隅的人,至少她,是喜欢段为错的,不过或许是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像宝和妃那样争权夺宠。
我沉思的太过入迷,以至于卫时在一旁唤了好几声“姚尚宫”我才回过神来。
“那您就是同意不插手宝和妃的事情了?”卫时笑着问道。
“嗯,算是吧。”我叹口气点点头。虽然眼前还是一片迷雾,但我依旧选择相信了他给我指的道路。
“好,任务完成,我就先撤了。”卫时喜滋滋的打开窗户,正要翻窗而出时回头对我道:“对了,陛下还说,‘宝和妃拿不到妃印’那件事,不要给别人说。”
“我知道。”
我话音才落,卫时就干脆利落的翻身出去,顺着墙壁爬上,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这算是得到了段为错的保护,当夜,我睡得及其安稳,哪怕是段为错再次留宿明光宫。
第二日,我借着送冬衣之名去了上阳宫。我进去时没有宫女通传,一路却也畅通无阻。我看见懋德妃正支着脑袋伏在案边昏昏欲睡,牡丹髻上一支五尾金凤衔珠的步摇微微摇晃。我正犹豫是放下衣裳就走还是等她醒来时,懋德妃就撑起一条眼缝,看见我在站着,懋德妃倒也没有意外,正了正身子冲我点点头:“姚尚宫来了。”
“德妃娘娘长乐未央。”我端端行礼,将绸缎光亮的冬衣交给准备茶点而来的宝带。
懋德妃指了指下首一座:“免礼,请坐。”
我看着早已备好的精致茶点,后退一步,摇摇头:“不了,奴婢还有好几个宫殿要去,只说两句话就走。”
懋德妃挑了挑眉:“说。”
“关于宝和妃的事……”我虽然有些纠结和惧怕,但还是壮着胆子,抬头看懋德妃:“奴婢想,暂且不插手宝和妃的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低头屏息。这船说下就下,懋德妃怕不会痛快的答应。我正琢磨着一会儿如何应对,懋德妃却出人意料的点头:“好。”
我还没来得及表露出一星半点的诧异,懋德妃便下了逐客令:“尚宫既然还有要事,本宫就不留姚尚宫了。”
莫不是已被我的态度惹恼?
但当我抬头细细打量时,她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倒开口安慰我:“上一件事已经让所有人都劳废心神,再紧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怕又给宝和妃钻了空子。”她说着,眯了眯眸子:“再者,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层出不穷的冲着宝和妃去,陛下不是傻子,定会起疑。只怕到时候宝和妃反咬一口,不是我们做的事,也要算到咱们头上——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懋德妃说到最后,眸中墨色更深,似乎暗藏着不甘和阴谋。我知道,懋德妃说的没错,怪不得懋德妃这么轻易地答应了,我想就算我不说,懋德妃也不打算在除夕夜宴前再下手了。
后来离开了上阳宫,我将懋德妃的话给舒贵姬与恬容华说了,恬容华表示赞同,舒贵姬虽然有些不大情愿,但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舒贵姬也不是蠢笨的人,虽不甘不愿,但也是答应了。
临近除夕,也愈发的忙碌起来。
然而就算是这样,关于前世除夕之夜的记忆还会时常出现在梦境中,每夜每夜的在死亡后窒息的黑暗中惊醒。醒来后,过好一阵才能缓过来,月影朦胧中,普通而温馨的摆设提醒着我,这里是紫宸宫耳房,不是那个宽大但冷冰冰的冰泉宫。
在这样的日日惊惶中,在太阳起落几次之后,终于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天气中迎来了元泰四年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