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茉云颤抖的话音刚落,一阵凛冽的寒风蹭着耳畔呼呼的刮过去,呜呜咽咽的穿过路边树林。
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皇宫是什么地方,不就是死人骨头堆出来的金银窝吗?我入宫不过一年,光是亲眼见到的,就有一开始的张喜,明光宫溺死井中的宫女,还有突然毒发身亡的红线,以及宝和妃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那么多亡魂在皇宫的上空盘旋,在漆黑无人,人迹罕至的蓬莱岛上撞见算不上稀奇。
但老人们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若气势弱了恐怕鬼魅会更加猖狂放肆。此时茉云已经吓得腿脚发软,整个人挂在我的身上,还不停的发抖,我就更不能露怯了。
“鬼……”我牵强的扯起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着声儿壮胆道:“怎么可能有鬼?除夕之夜,鞭炮齐鸣,有什么鬼都被吓跑了。”
茉云没想那么多,哆哆嗦嗦“善意”提醒:“可是没到子时……还没鸣炮呐……”
许是那“鬼怪”察觉到茉云的胆怯,不远处的灌木似乎真的有“窸窸”的抖动了一下,惹得茉云又“哇哇”的乱叫起来:“你看你看!又出现了!”
如果这丛怪异的灌木在远处,我可以权当没看到,连拖带拽的把茉云一路提溜到碧空堂。但好死不死的,那丛灌木整整好的挡在必经之路的路旁,想要过去,就必须经过那里。
“不如我们回去吧!给陛下如实禀报,情有可原,陛下不会怪罪咱们的。”茉云死死的抓着我的衣袖,退缩着往后挪。
我也打了退堂鼓。
“不行!”我猛然想起薛氏父女,拉住茉云:“你一开始被懋德妃利用着吸引陛下注意,宝和妃与薛尚书肯定看你不顺眼,他们千方百计的将你塞给陆将军,你明日随陆将军出宫也就罢了,你这个时候再回去,宝和妃和薛尚书肯定会警惕,逮到机会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我一直安分守己,他们能逮到什么把柄?”茉云不知是被“鬼怪”吓得还是被薛家父女吓得,结结巴巴的辩驳。
“怪力乱神,妖言惑众。”我想着宝和妃颐指气使的模样,冷笑道。
茉云皱眉:“那……那现在怎么办?”
雪花似乎渐渐的小了些,乌云渐薄,难遮明月。
朦胧月光笼罩下来,周围的一切逐渐显露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皇宫禁院,天子脚下,能有什么鬼怪这样神通广大?”我大声说着,给自己鼓起:“别怕,我去看看。”
说着我拂落茉云抓着我的双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翼翼,仿佛每一步的前面都是掩了稻草的万丈深渊,一个不小心就会坠落下去,粉身碎骨。
我离那一丛灌木愈发的近了,天空中又一大片厚云遮住了明亮的月光,眼前原本清晰的草木又模糊不清。
不由自主的放缓已经很慢的脚步,在与那灌木还有一臂的距离时,一抹黑影突然从灌木中蹿出!
我下意识的轻叫一声:“啊!”
那抹瘦长的黑影如闪电一般擦着我的裙摆“噌”一下的往远处蹿去,一头扎进另一边的灌木继续往更深处跑去,草丛随着那抹黑影一路的抖动,窸窸窣窣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茉云就如劫后余生一般,激动的喊道:“是黄鼠狼!原来是黄鼠狼啊!”
我犹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听见她繁复笑叫几声,才缓过来,转过身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幸好没有选择回排云殿,不然就太丢人了……怎么了?”
茉云一双杏眼瞪得浑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原本化得小巧如樱桃的唇更是下意识的张大,嗓子里“额,额”的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堵在一半都说不出来。总之她的表情惊恐异常,比刚才见到“鬼”还可怕。
她死死的盯着我的身后。看得我一头雾水,但又汗毛倒竖,不敢回头验证。
“背……背后……”茉云缓缓抬起一只手直指着我,尖叫:“尚宫快跑啊啊啊!!”
下意识使得我回身一看,但同时我也摆出防范的姿势向后撤了一步。
幸亏我往后撤了一步。
一把泛着森森寒光的大刀,蹭着我的鼻尖,“刷”一下毫不留情的狠狠砍了下去。那刀锋并未挨上我,但那刀刃锋利异常,将我胸前一撮挨到刀气的发丝齐齐砍断!
临近死亡的一刻的时间总是极其缓慢的,我看见了一缕青丝被拦腰截断,散落在覆雪的地;我看见光亮的刀身倒映出我因恐惧而下意识圆睁的双眼;我感受到刀身的冷气蹭着我的面门直直砍下。
“噗通!”
我身后传来谁倒地的声音,是茉云吓得双腿发软,连跑也不会,直接瘫坐在地。
在这种生死时刻,我的感官都异常敏锐,似乎所有的动作在我眼里都成了慢动作。能看到渐飘渐小的雪花有六片雪瓣,呵出的白气缓缓升腾。
我反应过来后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个黑衣人落下的第二刀砍上我之前,就转身一把拽起沉如麻袋的茉云,一同就往排云殿的方向跑去!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我紧紧凝视着掩映在扶疏草木后,干枯枝丫后的一点明亮,我知道段为错就在那里,似乎只要到那里,我就可以摆脱那无情刀剑。只有他,我是愿意将生命托付给他的。
但我拉着茉云还没跑出两步,那黑衣刺客是会轻功的,一下子就飞跃到我们头顶的枝丫上,再纵身一跃就轻而易举的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身后是更加阴森无人的小路,眼前是欲取我们性命的夺命恶魔!
那人也看出了我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像是对付一只棘手的蟹,想要一点一点的拆骨入腹,但又怕被利钳所伤,便举着寒光森森的长刀,一步一步的往前逼近。
其实并非一定是死局。
我捏住挂在腰侧的锦囊,仔细把握着时机……
黑夜中遮挡月光的云翳彻底消散,最后一片雪花在西风中打了个旋儿,悠悠落地。
我看到了那黑衣刺客露出的一双眼,升腾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狠戾和杀气。
就在这一瞬间,那双眼睛的杀意高涨到了顶峰!
就在我们的距离只剩一臂半长的时候,他毫不迟疑的挥下了手中杀意升腾的长刀。
但与此同时,我亦解开了一直悬在腰际的、毫不起眼的锦囊。没错,里面装的是麻药,只要能被他吸入一小口,就能立刻倒地,四肢动弹不得。
随着我将解开的锦囊往他面门前抖动,一阵灰白的烟雾在我们之间绽开弥漫。那人下意识的往后一退,长刀也不出意外的砍歪了。
然而,并未落地。
不对啊!
他如若吸入了麻药,应该手脚无力,连刀柄都捉不住才对啊!
白雾渐渐散去,我看见他只是甩了甩头,眼神依旧明亮。我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再多想就拉着站在我身后的茉云调头,一路狂奔!
“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茉云崩溃的一边被我拽着跑一边大喊。
“不是杀你,”我强撑着不住发软的双腿,一边往一片黑暗的前方跑去,冰冷的空气大口大口的灌入肺腑,我咬牙:“他要杀的,是我!”
“什么?”茉云惊讶。
我知道茉云为什么那么惊讶,毕竟今天在宴会上出风头的是茉云,吸引仇恨的是茉云,发生的这么事情我一直处在幕后,况且我的身份是对别人毫无威胁的宫女。究竟是谁?有什么理由要杀了我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刺客可能是冲着茉云来的,但后来几次交手,那个刺客明显是针对我。
“一会儿我会往树丛里跑,他来追我时你就快往排云殿跑。”我冷静下来,一边跑着一边气喘吁吁的交代茉云。
毕竟刺客的目标是我,虽然不排除会将目击者茉云也一同杀掉的可能,但只要分偷跑,他一定会优先来杀我的。
茉云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用自己当诱饵给茉云创造逃生的机会。她先是惊讶,然后红着眼睛,声音哽咽:“尚宫……”
我咧嘴一笑:“我还不一定死呢,你先别哭丧。”
那个黑衣刺客的脚步声渐近,他追得更紧了。我不再多言,一把推开茉云,侧身一跨,飞跃低矮的灌木,往树林深处跑去。
果然,那黑衣刺客没有丝毫迟疑的追着我来。
树林里土地凹凸不平,草木丛生,冬季干枯的枝丫不断的勾住我的裙角,我不管不顾的往更深处跑去,不断发出树枝“啪啪”折断的声音。
在小路上,他躲我的麻药让我争取了一点时间,可以让我拉着茉云一边跑一边冷静的思考对策。那里道路平坦也能被他很快的追上,更别说这里道路泥泞枝丫牵绊,加上夜路难行,我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其实我选择独自跳入树林,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眼看就要被追上,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踉跄跑着,手腕上一支成色浑浊的玉镯打得我骨头生疼,我暗自咬牙,一手摸上去那支颜色浑浊的玉镯……最坏的情况就是死,但就算我活不了,杀我的人也别想活!
我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而且再跑几步肯定会被他的长刀追上,索性猛然停住转身,背倚一颗老树,气喘吁吁的倒着气喊道:“等……等等!”
估计那个黑衣刺客已经认定杀我如同瓮中捉鳖,易如反掌,竟真的停在了原地。
他又举起了长刀,缓缓靠近……
“等一下!”我又喘着粗气道:“你……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什么仇怨,非要杀了我不可!”
虽然他带着面罩,但我明显感觉他冷冷的笑了,他不言语,提着刀就要砍下来。
“至少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我的眼泪唰一下流下来,同时发狠道:“不然我死不瞑目,便是做鬼也会缠着你!夜夜入梦索命!”
“看在我就要死了的份上,就告诉我罢!”我一边涌着泪,一边将手上的玉镯卡在背后大树和自己的后背之间,缓缓的褪下。
本意是拖延一点时间,一为卸下玉镯,二为拖延一点时间,虽然知道这点时间可能都不足以让茉云跑去排云殿搬救兵。但没想到那个刺客还真的沉思了一下,冷冷道:“你帮了一个本该去死的人!”
他说的是……段为错?!
原来和杀段为错的人是同一个人指使的,怪不得能有意识的防范我撒过去的麻药。
可是最开始的两个刺客一个被杀死了,一个被活捉了。死的那个不会说话,活的那个应该被段为错押入天牢拷问了。那个幕后黑手怎么可能知道我用麻药迷倒了他们这件事?
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了,那个幕后黑手,就潜伏在段为错身边,和段为错关系亲密。
是谁,是谁?!
但我已经没机会思考了,那把寒气森森的长刀,毫无阻碍的直直朝我的面门劈下!
绝望中我举起那枚中空藏毒的玉镯,挡在他的刀锋下。
只要他劈下来,玉镯在我们之间破碎,里面的毒粉在空气中快速扩散开来,他没有防备必定会沾到一些。
这个毒药不是寻常毒药,是封喉散。不论是不是吸入毒药粉末,只要沾染到皮肤上,哪怕只是一粒粉尘,都会立刻毙命,七窍流血死状可怖。刚才我撒麻药的时候他只是闭气,并未刻意防止粉末沾到皮肤。这一次他一定也只顾着闭气,不会防备沾染到皮肤上的粉末。
“前车之鉴”不仅可以总结经验,更能让敌人抓住“经验”制造的高危漏洞。
我死,也要拉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