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没一会儿,懋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宝带裹着厚重的入了内阁,且不是她一个人,她身后还跟了四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每个人都穿着荔枝色的比甲,袖口露出一点绒绒的兔毛,发髻上左右点一朵粉色的绒花。皆是一团喜气的模样。
“奴婢给宓妃娘娘请安,恭喜宓妃娘娘!”宝带笑着露出一排白灿灿的榴齿,百合髻上一枚步摇坠着三颗小珍珠,欢快的打在她的耳边。她话音刚落,跟在身后的四个小宫女也笑吟吟的齐声道:“奴婢给宓妃娘娘请安,恭喜宓妃娘娘!”而且那四个人,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一方托盘,看起来沉甸甸的,但上面都蒙着一块铁锈红的丝绸,猜不出是什么东西,只从形状上看有高有矮,有宽有瘦。
这阵仗着实是将我唬了一跳,下意识又瞧一眼舒嫔,舒嫔也诧异的回看我一眼。
“都快免礼吧。”我及时反应过来,端上一点笑意,对蓝烟道:“蓝烟,给宝带姑娘上茶。”
蓝烟还没动,宝带就笑着道:“不必了,奴婢来替懋娘娘给宓妃娘娘道个喜,事儿办完了就得回去。”
我听她似乎有点话里有话,便顺口说道:“宝带姑娘怎么这样着急,喝一盏茶又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宝带皱了皱眉,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道:“懋德妃为除夕晚宴操劳,除夕前几夜一直都睡不好,除夕夜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心力交瘁,这不大雪一下又给冻着了,这几天一直卧病再床……”说罢叹了口气:“这不才听说您被封了妃位,懋娘娘就紧赶慢赶的让奴婢从库房里翻出好些她一直舍不得予人的奇珍异宝叫奴婢送来。还埋怨奴婢让她今天早上睡醒了才知道,所以礼也准备得匆忙,怕宓妃娘娘误会懋娘娘什么呢。”
“怎么会误会呢。”我想到方才与舒嫔的揣测,笑得有几分尴尬,道:“我就想着懋德妃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懋娘娘的病如何了?严重吗?”我话锋一转,皱眉焦急的问道。
“不是什么大病,休养两天就好了。”宝带随意敷衍了两句,招手让那四个端着托盘的小宫女上前:“这是懋德妃的一点心意,匆忙间准备的,懋德妃说还望宓妃娘娘不要介意。”
她说着,从最左手边的宫女开始,依次揭开蒙在托盘上的铁锈红丝绸,逐个介绍道:“第一件是蓝釉灯。”
铁锈红的丝绸下,立着一盏亭亭的灯,但那灯是通身的宝蓝色,泛着莹泽的光芒,胎质细腻光滑,蓝色深邃。是一支极为罕见的陶制灯盏,即便在这皇宫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我听见一向淡然文雅的舒嫔都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叹道:“太美了。”
宝带恍若未闻,微微笑着介绍第二个。第二个从形状上看稍矮一些,像是个碗的样子。她缓缓揭开第二个红绸,一盏紫色的葵花花盆呈现在所有人眼前。只见这个花盆的釉色也即为罕见,是玫瑰紫色,造型端庄优雅,花盆盆体做成一瓣瓣花朵的形状,曲线婉转,内里是蓝灰色的釉,整体沉稳却华丽。
“这是花盆?”我问道。
宝带眯着眼笑道:“没错。”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我腹诽道。这样的精工细作和极为珍贵的釉色,竟用作花盆。且不说那泥土会脏了这珍品,养在这个花盆里的花也是可怜,估计风光都要被一只花盆抢走了。我都不知道是该惋惜这个会被泥土弄脏的玫瑰紫色花盆,还是那个将要被栽种在这个花盆里的花。
“这第三件虽不及前两件名贵,但喻义极好。”宝带说到这里,故意买了个关子,顿了一顿才解开红绸,露出一截雪白的瓷枕,雕成了神态天真、俯卧着的一个可爱婴孩。她笑道:“是孩儿枕……懋娘娘除了恭贺你被破格封为宓妃,还祝您早日怀上龙胎,以便再高升一步。”说罢她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陛下如此恩宠,想必您很快就能怀上龙嗣。懋德妃娘娘很是期盼呢。”
“这……”我脸上不由得一烫,还是害羞的笑着道:“多谢懋德妃娘娘好意,只是这事儿得听天由命,哪里是能盼来的?”
“怎么不能。”宝带说着,手搭上了第四个托盘。但她才揭开一个角落,瞥了一眼一旁的舒嫔,便轻咳两声又放了下来,对我道:“总之这些个都是懋德妃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嫌收下。”
舒嫔察觉到宝带的回避,很有眼力的低头喝下杏仁牛乳,还对蓝烟道:“这杏仁牛乳不错,再给本嫔呈一碗罢。”蓝烟颔首答是。舒嫔又捻起一块糕点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不管是礼物本身还是懋德妃的心意,都相当贵重了。”我恍若不觉,对宝带笑道:“代我多谢懋德妃的一番好意。”说着对水蓝色宫装的宫女道:“将懋德妃送来的礼物好生收着。”
“是。”蓝衣宫女们动作干净利落,没一下的工夫就端着那四个托盘走出了内阁。
“奴婢说得第四件礼物……”宝带神神秘秘又犹犹豫豫的小声道:“您可要多用用,”说着她脸上也泛红,轻笑道:“保准您很快生一个小皇子。”
她这么一说,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大约是为房中事增添乐趣的物什。虽说前世也不是处子之身了,但这样摆在明面上遮遮掩掩的说,还是免不了脸颊烧得厉害,只得点头应付:“嗯。”
“啪”舒嫔拿着的一块糕点似乎掉到了盘子里,她肯定是听到了,脸上也是通红一片,神色复杂。
“东西和话都带到了,奴婢就不多留了。懋娘娘那块要得要奴婢照顾着呢。”宝带福身道:“奴婢告退。”
我也不多留她,只道:“替我多谢懋德妃娘娘的好意。”
宝带点了点头:“是。”然后携那四个宫女又浩浩荡荡的从内阁走了出去。留下面红耳赤的我和舒嫔。
正巧这时蓝烟端回了杏仁牛乳,舒嫔喝着杏仁牛乳润了润嗓:“看来懋德妃对你还是新来和倚重的。”
“是吗……”我不好意思的喝茶掩饰。
正说着,一股寒风夹雪从门口飘了进来,恬容华一边解下大氅,一边走来道:“方才冰泉宫可是热闹?我瞧见懋德妃的大宫女领着一班子人才从这里走了出去。”
不似其他人逢年过节穿得喜气,恬容华的衣裳依旧是往常的颜色,恬淡静雅,杏黄地折枝海棠菊花纹花缎曳地百花裙。只不过衣料比通常的衣裳更贵重些,平日里她穿得更为低调。不似今日,料子中带了些织金,日光下也是光华彩照的。只是她脸颊似乎更消瘦了些,立领的衣裳也衬得她下巴尖瘦。
她将解下的大氅递给水蓝衣衫的宫女,行云流水的矮身行了一个跪拜大礼,道:“奴婢给宓妃娘娘请安,给舒嫔娘娘请安。”她顿了顿,抬眸看我:“恭贺宓妃娘娘封妃大喜,恭喜舒嫔娘娘晋嫔之喜。”
“你快起来吧。”我急忙俯身扶她起来,嗔怪:“行这样大的礼,你是要折我的寿?”
“哪儿能呢?”恬容华微微笑了,顺势起身:“您一跃为妃,无上荣耀,入宫短短数月就与宝和妃、清妃比肩,成为三妃之一。臣妾行多大的礼都不算大。”
这话说得是十足的恭维,但别人说也就罢了,从恬容华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似乎憋着一股子的怒气。
我有几分不明所以,连舒嫔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悦,干咳两声,道:“这数月间,我也自从五品容华一路晋到了正四品嫔位,也算得步步高升。你不也从一个没有徽号的贵人一跃成了恬容华。到底还是陛下福泽深厚,不吝恩宠。方才懋德妃派她身边的大宫女送了好些奇珍异宝,你没赶得上看,我倒是有幸大饱眼福了。”
“是吗?”恬容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犀利,态度不甚友好,面色有三分尴尬的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那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正巧排在了懋德妃之后,怕准备的贺礼入不了宓妃娘娘的眼了。”
“怎么会?”我笑着拉她坐下:“我方才还跟舒嫔说呢,东西的贵重都是其次,只要心意到了于我而言都是珍宝。”
恬容华听了,唇角露出了柔柔的笑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裹着的东西,她放在手心,一点点将锦帕揭开,露出一支颜色润泽的羊脂白玉簪。
这簪通身没有一丝杂质,成色通透,簪身有细微的弧度,在簪头弯成优雅的花颈,顶端盛开出一朵含苞欲放的水仙花,雕得栩栩如生,仿佛都能闻见香味儿似的。
我惊叹着接过:“这簪子太好看了,叫人见之忘俗……这不像是宫人的手笔?”
恬容华点点头,微笑道:“是我自己雕的,思来想去,也就这枚簪子衬你了。且是我亲自选材,亲手雕刻,也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你这是礼重,情更重。”我笑开,捧着簪子爱不释手。舒嫔瞧了也笑道:“这样好的贺礼,连我都要吃醋了呢。”
恬容华道:“改明儿我给你也雕一个去。”
舒嫔掩唇笑道:“我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都正玩笑着,恬容华突然道:“话说回来,懋德妃都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舒嫔都侧目眼红了。”
“我哪里眼红了。”舒嫔忙道:“不过东西倒都是别致,我记得有一支蓝釉灯,还有玫瑰紫色葵花花盆,一个通身雪白的孩儿枕,和……”说到这里,舒嫔顿了顿,面上微红:“和懋德妃的心思——最后说盼着宓妃娘娘生一个小皇子呢。”
舒嫔说着,我脸上也烧了起来,道:“懋德妃这心思未免太实诚了。”
瞧着那些贺礼,懋德妃似乎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我怀上龙嗣,虽她没有亲自来冰泉宫,但心意确实不假。至少,应该没想着暗害一跃为妃的我。
恬容华原本是面带笑意的,但听了以后琢磨了会儿,面色突然有些阴沉下来。我察觉到,试探的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能有什么不妥?”舒嫔接话:“懋德妃心意是十足的……”
“你们别高兴太早。”恬容华打断舒嫔的话,语气严肃:“懋德妃送的那些东西,未必是出于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