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陛下请安。”吕容华一如既往的,一身艳丽的茜桃色,配以鎏金流苏簪 ,在死气沉沉的明光宫一派光彩夺目的模样。
“你前一个月可有在御膳房领过海棠粉?”
“嗯……容妾想想。”吕容华桃眸泛水,光彩流转,视尸体于无物,歪着脑袋瞧着虚空,过了会儿才道:“是了,臣妾同李贵人在一个月前说想要试着做海棠酥,所以一人取了一份,最后只用完了她宫里的。前几日臣妾宫里的奴才扫除时才发现了余下的一份海棠粉,正琢磨着再试着做一次,可这不——”她瘪了瘪嘴:“今早听说出了这档子事儿,臣妾嫌晦气,就差遣奴才们将那海棠粉同其他不用的一并烧了。”
我听出话里端倪,问道:“你刚才说本来打算再试着做一次海棠酥吗?”
“是啊。”
“隔了这么久,难道没有坏吗?”我问这句话时,看了一眼凝霜,只见凝霜咬了咬下唇,面色有几分惊惧。她发觉我在看她,便立刻垂头瑟瑟。
“天气这样冷,臣妾就将一切食材存到了小厨房的外头,根本坏不了……况且前段时间不还下雪了吗?藏在雪里便更不容易坏了。若没有这件事啊,还能再做些给懋德妃娘娘送去呢。”
“你上次和李美人做的糕点是给懋德妃送去了?”
“是给本宫送来了。”懋德妃如檀香般沉稳馥郁的声线从门口传来,李贵人在一侧扶着她,倒是替了宝带的位置。
不同于往日的庄严宝相,懋德妃今日只是发髻松挽,蓬松如云的鬓边一枚翡翠发钗,再无它饰,显得她素净而憔悴。那大半几乎与一旁的李贵人相似,只是李贵人发饰衣着终究是不如懋德妃的名贵大气。她还是小家碧玉的茉莉,躲藏在白牡丹的光辉之下。
“臣妾给陛下请安。”她一脸倦容,却还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儿的礼节。
段为错抬了抬手示意其免礼,道:“你最近身子不好,不必勉强来。”
“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臣妾只要还能下地,就必须来。”她目光淡淡的扫过薛玉珠:“十三条人命可不是小事,不能让无辜的人担了责任。”
“好。”段为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指着身侧座椅:“快来坐着,别再累着了。”
“谢陛下关怀。”懋德妃脸上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笑意。
待其落座,抿了一口热茶,段为错才问道:“你方才说吕容华和李贵人之前给你送过海棠酥,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着——”懋德妃掐指算算:“也有一月余了。”
“这么说,一个月前吕容华和李贵人确实在御膳房分别领取了一份海棠粉,一份已经用了,一份烧毁?”段为错问那凝霜。
凝霜想到与方才自己说的供词有不符,有些慌乱的叩首道:“是、是,前个月吕容华和李贵人一人取了一份,冬天的话……海棠粉确实能保存得久一些,但也就一个多月,超不出两个月的。”
“如此说来,”段为错对懋德妃道:“还是冰泉宫嫌疑最大了?”
此时,一向默不作声没什么存在感的李贵人李弱君突然小小的“嗯?”了一声,虽是小小弱弱的一声,却足以让段为错侧目。
“你有什么话?”段为错问道。
李贵人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前一个月吕容华确实同臣妾做了海棠酥给懋德妃送去,但,臣妾没有去领,是吕容华领了两份,后来用掉了一份,一份吕容华留着了。一开始确实是打算一人领一份的,那是因为原先以为海棠粉短缺,一宫只能领一份,后来一个宫女说海棠粉存了不少,吕容华遣了宫女去问,确实可以领两份,所以干脆就领了两份回来。”
“是这样吗?”段为错转向吕容华。
吕容华面露诧异,愣了愣,眼眸一亮,一拍脑门:“瞧臣妾这记性。开始是说一人领一份的,后来却是臣妾宫里的奴才领了两份。”
那叫凝霜的宫女身子一僵,天气虽冷,门窗又尽开,但我甚至能看到从她脖子后冒出的细密汗珠。
清妃听了,冷笑连连:“一会儿说海棠粉一个月后就用不了了,一会儿又说可以用,一会儿说吕容华和李贵人一人领了一份,怎么?这会子要说又记错了,是吕容华一个人领了两份?”
段为错亦拧眉。
恬容华接话:“这样信口雌黄的供词,是万万听取不得的,还请陛下明鉴。”
“嗯,是听取不得。”段为错撂下蓝皮本子,道:“但也不能轻易纵容了谎话连篇,玩忽职守的歪风!”
凝霜慌忙俯地叩首,浑身再也抑制不住的抖如糠筛,:“陛、陛下恕罪啊!”
“你的话就是供词,能左右一个人的生与死,一旦说出口就必承担与之相应的责任。”段为错冷冷一笑:“你以为坐在这里的人,是能任由你糊弄的?还有脸求朕恕罪?”
“来人!将此人带下去掌嘴三十,杖责三十,发配浣衣坊!”
旁人只是知道杖责刑重,却没有几个人如我一般真真切切结结实实的挨了三十大板的,真的是命悬一线,若不是齐王及时赶到,后来又用各种名贵珍惜的药物与补品将养着才得以完全恢复。
而浣衣坊又是什么地方?但凡有一点关系或钱财的宫女都不会到那个地方做差事,我虽未亲眼见过,但传言说到了那里,一双手就是要废了。夏天还好些,泡着发白发皱也就罢了,最难过的是冬天,寒风凌冽,但为了保持衣物的颜色鲜艳和布料柔软,决不能往刺骨的冰水里添一点热水,所以在哪里做差事的宫女大多都有一双布满了冻疮的受。二八芳华的小姑娘在那里面做几天,双手也如八十老妪般不堪看。
对于凝霜,莫说手了,一张细皮嫩肉的脸掌嘴三十,恐怕也要破了相。就算以后她到了二十岁放出宫,一个破了相,年岁已高,双手粗糙布满可怕冻疮的女人也找不到好归宿。她最好的归宿,恐怕就是老死宫中。
心性坚硬如懋德妃、清妃、恬容华之类眸无波澜,但如舒嫔、李贵人则轻轻皱眉,但即便可以预见她结局悲惨,任是谁也没有开口。
“陛下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也不敢了!”凝霜终于放声嚎啕,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着,下意识的企图抓住段为错垂下的衣角。
当然,在她的指尖离段为错的衣角还有数十公分的时候,两个随从就毫不留情的一把按住凝霜,将哭喊不止胡乱挣扎的她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从外面传来更凄厉的哀嚎,和棍棒落下的闷声。
薛玉珠面色已经苍白:“仅听吕容华和李贵人的一面之词,是否太过草率了?”
“宝和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容华瘪了瘪嘴:“难不成还是臣妾同李贵人编了谎话诓人?这于臣妾二人有什么好处?”
谁都知道,吕容华曾刁难过我,比起与我交好的舒嫔和恬容华,吕容华的证词反正更有说服力。
“谁知道你们背地里做什么勾当。”薛玉珠冷笑道。
“你!”吕容华强压着怒火,转瞬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对段为错道:“陛下~臣妾没有~”
脸皮子稍薄的李贵人涨红着脸:“还请宝和妃莫胡乱揣测臣妾同吕容华,我们与宓妃非亲非故,皆不过都是说出事实罢了。陛下说了,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任由凝霜混淆视听,只会冤枉好人,放纵歹人。”
段为错瞧一眼突然口吐连珠的李贵人,多了几分赞赏。
薛玉珠咬了咬牙,道:“这么说来,前一个月吕容华取了两份海棠粉,用了一份烧了一份,那宫中再无其他人有海棠粉,这有毒的海棠酥,还是出自冰泉宫。”
懋德妃开口道:“那这可说不准。”
众人看向懋德妃,懋德妃继续:“凝霜的供词已然不作数,玩忽职守的她是否有意无意的漏了某个领过海棠粉的人,这谁都不知道。”
“奴才记得海棠粉都是一份一份包好的,去查查还剩多少不就成了?”小平子突然开口道。
段为错言:“好,你去库房查查,剩下的海棠粉是否合数。”
薛玉珠咬了咬下唇,但又似松了一口气。
段为错挥手道:“行了,你们先都起来。”
他这么一说,我才察觉到太阳已缓缓的移过了头顶。
不知不觉间竟过了午时。
但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饥饿,而我甚至直到被蓝烟扶着站起来之后才感觉到膝盖已经跪得没有知觉,坐到了椅子上,那种蚂蚁啃噬的细微疼痛才从膝盖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最终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疼得我面色都愈发苍白。
薛玉珠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她坐到椅子上,低垂个脑袋掉着眼泪,委屈巴巴:“臣妾的明光宫死了这样多的宫女,臣妾还要遭受别人的冤枉怀疑,陛下不若将臣妾贬为庶人,遣返回薛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