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是爱人那边的姨。老了，走路脚后跟都不能离地了，拄着拐棍还要扶着墙角，才能“趿拉！趿拉！”地一点一点往前移。
我去的当天，先打了个电话到姨哥他们单位，说我已在他们那个城市开了好几天会了，带了点我们老家的虾米什么的，准备给他们送去。姨哥挺客气，说，你来就行啦，还带什么东西呀！姨哥详细地告诉我坐几路车，到什么站下车，他在那儿等我。
姨哥我认识。
我结婚时，爱人领我来过一回，那时候姨的身体好，每天天不亮就下楼给我们买油条、豆浆什么的。姨哥也不错，领我们玩了不少地方。姨哥可能还没有我大，可他跟我爱人是同年的，比我爱人月份大。我爱人跟他叫姨哥，我也只能跟他叫姨哥。当时，我们去时，姨哥正在耍朋友（谈对相）。有一天晚上，姨哥还把他谈的那个女朋友带给我们看了。印象中，那个女孩脸很白、手也很白，说话很好听。后来，听说姨哥就和那个女孩结婚了。
我按姨哥说的路线，几乎没费什么事，就在公交车站见到姨哥了。姨哥接过我的包，领我往家走。
路上，我问他上班离这地方远不远，姨哥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办公楼对我说：“就在那儿。”我说：“表嫂呢，你们在一个单位上班？”
姨哥说：“她远了，她中午回不来。”
我问：“姨的身体还好？”
姨哥说：“凑合吧！”
等我们走到一栋很高的楼下，姨哥往楼上一望，指给我，说：“我妈！”
我顺着姨哥的视线往楼上一望，姨已站在阳台上了。姨哥已把我要去的消息，事先告诉家里人了。我冲姨笑，想喊声姨的，又担心楼层高，她听不到。我冲姨挥下手。姨没有反应。
姨哥告诉我：“她眼睛不行了。”
姨哥还说：“我妈耳朵也聋了。”果然，进屋后，我喊她姨，她没有任何反应了。可她知道我是老家来的人，紧拉着我的手，问：“小玉怎么没来？”
小玉是我爱人的小名。
我说：“她上班，忙呀！她捞不到来。”我还告诉姨，我是来开会的，不是专门进城来玩的。我说小玉让我给你带了虾米。
姨什么也听不到。但她感觉到我的嘴在动，就说：“姨老了，什么都听不到了。”说这话的时候，姨指着她的眼睛对我说：“刚做过手术，白内障。”
我忽而发现，姨的眼角是有些红肿。
这时间，姨哥在厨房跟我说：“中午时间短，好歹吃一点。晚上，你表嫂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喝几盅！”
我说：“行呀！随便吃点什么就行啦。”
姨不知道我们在说啥。但姨很想知道中午吃什么。她扒在厨房的小门窗上望了好长一阵子。
回头，等姨哥端上一个烧豆角和一个爆烧土豆丝要我吃饭时，姨不见了。
开始，姨哥以为她在卫生间，连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后来，我们到处找她时，姨拎着半塑料袋切好的酱牛肉，从电梯口扶着墙角“趿拉！趿拉！”地来了。
姨哥说：“妈，我们说好的，晚上再好好吃。”
姨听不到，头都没抬一抬。姨把那半兜酱牛肉放到盘里后，哆哆嗦嗦地推到我跟前，很不高兴地看了儿子一眼，对我说：“吃，你吃！”说这话的时候，姨的手背揉到了自个儿的眼窝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