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毅找来郎中为我将手上的刑具取了下来,我倒没有再觉得疼痛,因为我一直昏迷着,没有知觉,只是不断的做着恶魔,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我很庆幸摘刑具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若是让我亲眼看见竹棍粘连着我的皮/肉给剥下来,就是不疼死,也一定会给吓死的。
整整三天,我一直昏迷不醒,不过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真恨不得能够再昏过去,我躺在床上,日日与疼痛作战,指尖传来的剧痛仿佛缠在身上的水草,扯不开,剪不断,让我坐卧不宁,无处躲闪,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只盼着熬到困得睁不开眼了,才能在朦胧的睡意中暂时得到解脱。
上官毅很少进我的房间,只有在我紧锁眉头的浅睡中,才会轻轻地进来,托着我的手,生怕我自己不小心会碰到。有几次,我醒了,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尴尬得不敢睁眼,却忍不住疼痛,呻吟出来。他作势伸手为我拂去被冷汗浸湿,粘在额角的头发,却在将要触到我的时候顿住,停留在我额头的上方,片刻后缓缓缩回了手……
边陲苦地,缺医少药,十日后,上官毅等我高烧退了,神智逐渐清醒,就带着我启程。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二十日后,我们终于到了东昌的国都上京。
黄昏时分,马车停住,上官毅牵起车帘,向着我沉声道:“到家了。”
我怔了一下,差点落下泪来。
阔别五年,我又回到了江陵王府,只觉浮生一梦,恍如隔世。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飞奔着扑到上官毅的身上,上官毅略一弯腰将他抱起。那是个六岁左右的男孩子,有着和上官毅同样高高的额角和挺直的鼻梁,他将头扎在上官毅的怀里,闷在他身上,甚为委屈地呜噜着:“爹可回来了。爹说话不算数,说好只去一个多月的,可佑儿等爹都等了两个月了。”
上官毅清冷的面上现出宠溺的微笑,抚着那孩子的头,“爹不是回来了吗?佑儿是小男子汉了,不能哭鼻子呦!”
那个孩子抬起头来,歪着小脑袋,不服气地说:“谁哭鼻子了,佑儿就是想爹爹了。”说着小手一伸,复又抱住上官毅的脖颈。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一时回不过神来。在我的脑海中,我的佑儿还是个不足周岁的婴儿,会“咿咿呀呀”地冲我挥舞着肥白的小胳膊,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雪白的小乳牙。我无法将那个雪团儿一样的婴儿和眼前这个朝气蓬勃,如旭日初升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可是作为母亲,只一眼,我就认出他就是我的佑儿,那种血脉亲情,让我即便在人潮汹涌的茫茫人海中也不会将他认错。
我设想过千万次与他相见的场景,欣喜的,酸楚的,自责的,感伤的……在我的梦境里,我曾抱着他泣不成声,泪如雨下。而此刻我怔怔地看着他,象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惊喜而又痛楚的心境,一时让我手足无措。
他从父亲的怀里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睛目光专注地看着我。顷刻,他笑了起来,似阳光下欢畅流淌的小溪,清澈明快。他的笑容如此熟悉,让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兴奋地转向上官毅,欢呼雀跃地说:“爹,您将娘找回来了!”
不但我,连上官毅都是明显地一脸错愕,窥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如何知晓这是你娘?”
“佑儿知道。”那个小人儿笃定地点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在爹的书房里看到过娘的画像,就是娘闻花的那张。”
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初到江陵王府时,我曾一时兴起为海棠和自己各画了一副工笔画。海棠的那副她自己非常喜欢,一直保留着,带到了南越。我的那副早就不知收到哪去了,不想被上官毅找了出来。我微微脸红,上官毅也是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接言。
孩子并不知道大人间的恩怨是非,从上官毅的怀抱里出溜到地上,来到我的面前,带着小男孩稚嫩清亮的嗓音对我说:“爹说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娘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他目光殷切地看着我,凝神屏气,微抿着小嘴,神色焦急紧张地等着我的答复。
母子连心啊,虽然他对我没有任何记忆,但是那脉动在血液中血浓于水的亲情却让他对我有着自然而然的熟络和关切。
我还没有从乍然而见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不知如何作答。还是上官毅柔声对他说:“娘病了,需要休息,先让娘进府。”
佑儿乖巧地站到一边,小脸上已露出担忧的神色,“娘病得厉不厉害,快请府里郎中伯伯给娘看看吧。”
上官毅上前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向内府走去,佑儿牵了他的锦袍下摆,跟着小腿儿紧捯,嘴里还叙叙不止的说着,“娘吃点儿药就好了,佑儿生病时也吃郎中伯伯给开的药,不苦的。苦也没关系,让春好姑姑给娘几块桂花糖,一口气喝完药,再吃桂花糖,就不觉得苦了……”
我不禁莞尔,这个小人儿,这一点上还真是遗传了我,没有半分上官毅少言寡语的意思,叽叽喳喳跟小鸟儿一样,将他爹不说的话都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