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待我能够下床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杨柳依依了。这一日正好是佑儿的满月,我本不欲张扬,只说在府里热闹一下就完了,别搞得普天同庆似的。但是一向处事低调的上官毅却坚持要好好庆祝一下。上官毅贵为亲王,如日中天,又有皇上破例加封,谁不来凑这个热闹。于是王府里张灯结彩,宾客如云,送给佑儿的礼物堆了满满一屋子。
满月的佑儿体重已经比出生的时候增长了一倍,肥白可爱,见了人也不哭闹,只睁着一双乌溜溜,黑水银丸儿似的大眼睛四处看。都说月科儿的孩子视力极差,根本看不清什么,但是佑儿却象懂事一样,看到人还会微皱着小眉头,仿佛在努力回想辨认一般,惹人发笑。
众人见了都争相说着吉利话,有的说:“看小世子聪慧壮实,额角生得这般高,将来肯定是文武双全……”,还有的说:“哎呦,小世子这小模样,活脱脱跟九王爷一样……”
……
这话就让我比较郁闷了,九死一生得来的心肝宝贝,竟然长得象他。我看向佑儿,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最后终于不得不泄气地承认,基因这个东西实在是神奇,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佑儿宽宽的额角,挺直的眉线,轮廓分明,微抿的嘴唇,真的跟上官毅一模一样,赖都赖不掉。不光我一人为这个郁闷,抬头我就看见了一身翠绿的上官胤,自从被上官毅修理过,他就没在我面前晃悠过,今日同五王妃一起来了江陵王府。
五王妃很喜欢孩子,抱着佑儿舍不得撒手。上官胤面色阴郁地看着佑儿,看了半晌,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象老九。”随即一双桃花眼放肆地看向我,目光带着怀疑和研究。
我知道他心中一直存着疑惑。他必是以为,当日我私自堕胎,多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恐怕孩子并不是上官毅的,我不过是借子登上王妃之位,又怕事情有朝一日败露,所以才堕胎。今日看到佑儿,那个小模样实在是毫无悬念,因此越发对我当日的行为疑惑不解。
我也懒得理他,只与五王妃说笑。苏姑姑也来了,我亲热地挽着她做到主席上,她推脱了一下,耐不过我一再坚持,只能坐了下来。
及众人就坐,我感到有双眼睛一直追随着我,温默而执着,我抬头寻去,一眼看到角落里的莫漓,一身白衣,依旧俊逸出尘,秀美无双,却带着几分寂寥落寞。
隔着众人,我与他目光一对,一时间石破惊天,满座的人声鼎沸都从我们的耳中隐去,空气中仿佛奏起一曲哀婉的歌。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乍然而见的欢喜、殷殷为盼的关切、别来无恙的欣慰、无可奈何的悲凉……我与他即便站在对面,也是远隔天涯,永无交集……然而那种相思,那种痛楚,却煎熬着我们两个,让我们在猝不及防间窥见自己的内心,在藏得严严实实的角落里无望而挣扎的情意。
我们还没来得及海誓山盟,还没来得及立誓相守,一切就已经灰飞湮灭了。但是在与他对望的眼神中,我们都感受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感情无需说得太多,甚至无需互相沟通交流,就会随着我们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脉动深入骨髓。
我缓缓冲他点点头,多少的言语都尽在不言中,一丝微笑旋上他的唇角,带着凄苦的了然。
我强迫自己调回目光,不禁眼中已是泪光点点,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颈间,在层层华服下,是他给我的玉佩,垂在我的胸前,却早已烙印在我的心田。鼎沸的人声“唰”地一下子回复到我的耳中,让我意识到我在王府的宴会中,而今天是我儿子——江陵王世子的满月。抬眼看到苏姑姑正看着我,我微微发窘,仿佛秘密被人看穿一般,忙掩饰地与六王妃没话找话。
一扭头见上官胤也在盯着我,见我看他,又挑衅地顺着我刚才的目光看向大堂的角落,那里莫漓正默默地垂首看着手里的茶盏,公子兰若神采飞扬地与一干花白胡子的亲贵大臣滔滔不绝。上官胤的目光在公子兰若和莫漓的身上流连了很久,似在判断是哪一个。须臾带着无法判定的疑惑再次看向我,脸上却已扬起跟偷吃了鸡的狐狸一样得意狡黠的笑容。我心中警铃大振,面上却只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五王妃、六王妃继续说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