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下旬天已经开始酷热起来。傍晚，金祥穿着短裤背心，趴在办公桌上，正写着上半年全镇党建工作总结，身上还是不停地冒汗。办公室的天花板上安装了一个吊扇，吊扇已经被拧到风速最大的档位上，扇出的热风在头顶嗡嗡嗡地旋转，如同头顶上空悬着一个直升机一样。这时，田书记端着茶杯悄无声息地进来了。金祥的写作思路正打开了，只顾埋头写材料，没有觉察到有人进来。田书记轻轻走到他身后看着他写，只见钢笔尖在稿纸上快速飞舞着，稿纸上有几处钢笔写过的字已经被金祥掉下的汗水浸湿了。
金祥写了一大段，又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样写。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直起腰，准备起身给自己水杯里续开水，才发现站在身后的田书记。他赶紧站起身来，笑着说：“田书记啥时进来的，我咋不知道？快坐吧！”说着，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田书记。
田书记没有坐，就站在原地跟金祥说：“金祥，不要太辛苦了，歇一会儿再写吧，可别把身体搞坏了。”
金祥对田书记的关心很感激，忙说：“田书记，我身体还行，县委马上要开始半年工作检查了，我必须早点把党建工作的总结写出来，再依托这个总结给你写个汇报稿。今晚加加班，这个总结就出来了，明天我再修改修改，然后呈给你看。”
“好！你写的东西我放心，不需要大改。”田书记拍了拍金祥的肩膀说，“金祥，你是我亲自从教育部门要过来的人才，看来我没看错人。你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工作也很卖力，有你替我把关，党建口的工作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了吧。我给你透露点情况，这次半年检查县上要调动一批干部，我从县委宣传部来到这里也满五年了，这次可能要调走，具体到哪里还不清楚。在我走之前，我想也把你提拔一下，这次就给县委组织部提名你为副科级干部人选。这只是我的想法，还没有上镇党委会，过几天我会主持召开党委会，把你的事提出来，等通过后就上报县委组织部。好好努力，前途还是无量的嘛！”
金祥听着田书记给他透露的好消息，心里激动起来。想想自己跟着田书记这五年来下的苦，再想想田书记对自己的赏识与关心，他觉得眼前这位老大哥比自己的亲人还亲，田书记可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大恩人，是他命运发生转折的关键人物。他赶紧端起热水瓶，给田书记手中的茶杯倒了半杯热水，激动地说：“田书记，你对我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了。你是我这一辈子都难遇到的好领导，也是我的恩人！”
田书记哈哈笑了起来，说：“别说得这么肉麻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跟着我也下了不少苦，我是不会让下苦的人吃亏的。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爱才，说实在的我以前也是文人，特别爱惜有文化、有写作才能的人。你放心好了，你的事我会给你办到头的，不过先不要声张，免得节外生枝。”
“七一”过后，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任命通知就下来了，金祥被任命为沙苑镇党委副书记，田书记则调到了县委组织部任副部长。
农历七月七是金祥母亲七十五岁的生日，也是金祥上任镇党委副书记后第一次给母亲过生日。母亲七十大寿时金祥还在学校教学，当时儿子红卫和女儿红莉还在上中学，家里经济情况还不是很好，他没有给母亲好好操办七十大寿的庆典。现在，儿子红卫已经大学毕业分配到县上农业银行工作，女儿红莉也在镇中心小学教书，他自己又刚刚被提拔为镇党委副书记，可谓三喜临门。大哥去年不幸早早离世，他想好了，今年自己要亲手给七十五岁高龄的母亲好好办一次生日大寿，也让母亲在世的时候享受一下当官的儿子给她带来的荣耀。
母亲七十五岁生日大宴那天，金祥家大门口张灯结彩，金祥用金粉亲自写了一副朱红对联：
上联：风风雨雨七十五载含辛茹苦
下联：欢欢喜喜两代子孙感恩戴德
横批：母慈子孝
这天，给金祥母亲贺寿的人络绎不绝，金祥提前给自家亲戚、以前来往密切的学校老师和镇上干部打了招呼，村干部、村学校领导、村电工等各路有头有脸的人，还有一些在外乡镇和县城干工的都不请自到，连金祥自己也没有料到会来这么多客人。客人比预料的来的多得多，他只好又多置办了些酒席食料，临时加了十几桌酒席，院子里坐不下那么多客人，就在巷道里支起了十几个桌子。酒席也十分的讲究，七凉八热，八品八盘，抽的全是窄版金丝猴香烟，喝的全是精装西凤酒。晚上，文化站站长还专门送来了一场电影，并请了全镇几个有名的秦腔演员，带妆在院子里给金祥母亲演了一出秦腔折子戏。这场面在杨家村还是头一次，让杨家村的父老乡亲也大开了眼界。
这也是金祥媳妇玉玲最荣耀、最光鲜的一天。这天，她特意染了头，烫了发。她一头乌黑发亮、打着卷的短发显得端庄、高雅，上身穿了一件淡蓝色底色上印有青瓷色小菊花、衣领和袖口都镶着白边的中式短袖衫，下身穿着深蓝色喇叭裤，脚上穿的是白袜子、棕色高跟凉皮鞋，这一身新衣服不紧不宽，看起来很合身，把她高俏丰腴的身材和中年女性的优美曲线勾画得格外凸显。玉玲收拾好自己后，一大早就站在大门口，弯着双眼，咧着粉红色的小嘴，满面春风地招呼前来祝寿的客人，整个院子里不时能听到她那清脆的笑声。
春花和春叶一大早就来到了三大家里，帮三大三娘置买灶房里需要的东西，和巷子里一些妇女一起择菜、洗碗。春花到外边买花椒粉回来时，在三大家大门口碰见了二姨西霞和她的女儿秋菊。母女俩看样子也是精心收拾了一番，二姨手里提了个黑色大皮包；秋菊手里提着一个方形竹篮子，竹篮子上面盖着一条粉红色大毛巾。两人碰见春花也没顾得上跟春花打招呼，而是直接对站在门口迎客的三娘玉玲点头微笑。二姨的一双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嘴里甜甜地说：“哎呀呀，玉玲妹子，看你今天打扮得就像仙女一样，要多美，有多美！你这书记夫人就是不一样，一看就是有福的人。”
玉玲忙接过西霞手里的皮包，拉着她的手说：“西霞姐就是会说话，赶紧到屋里喝茶吃糖。”
春花本来就不想理二姨，也懒得跟她打声招呼，看到二姨眼里根本就没有她，就装着没有看见她似的从三娘身后进了大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午饭后，一部分远道而来的客人和亲戚大都酒足饭饱，捧着肚子、擦着热汗、打着饱嗝一个个走了。当然了，他们肯定也会看在镇党委副书记金祥的脸面上，在礼房交上一份十元、二十元，甚至五十元不薄的礼金。就是没有行礼金的亲戚，哪个也少不了送几个雪白的寿桃馍馍和几样罐头食品之类的。没有走的，差不多都是本村子的亲戚朋友，留下来晚上看秦腔戏或者看文化站放的电影。客人和亲戚们大多是第一次享受这么宏大的场面，嘴里不停地啧啧赞叹：“瞧瞧人家书记给老妈过生日就是不一样，从早到晚都有吃有喝的，晚上还有戏、有电影，跟过年一样热闹。”
春叶从早到晚一直在灶房里帮厨，几乎没有走出过灶房门口，口袋里的一条手帕都被头上的汗水浸湿了。春花一看灶房里帮忙的妇女不少，有大姐在帮厨，也用不着她忙前忙后的，她就在院子里给客人倒倒茶，打扫一下桌子底下的瓜子皮、糖纸和烟头，再没事了，就到三大的屋子里看看电视新闻和广告。
晚上，大门口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已经开演了，院子里的秦腔戏《三娘教子》也唱得催人泪下。春花以前可是大队剧团里的台柱子，秦腔戏更是她的爱好，电影以前也是一场不落地看。可是现在她却突然对这些没有了兴趣，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看电视，特别是看电视上的新闻和广告，总想从电视上寻找到新的发财致富的门路。她知道，自己家公路对面的大商店马上就要开张了，自己的小卖部即将面临被挤压得关门的危险。
就在春花一个人坐在三大屋子墙角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她听见二姨与三娘在窗外低声说着话。她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低，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二姨说：“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战锁她舅让秋菊当上大队的妇女主任，如今他舅也从大队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了，连战锁的民兵连长也让人换了。我家秋菊可是受苦了，这不，只好求到你家金祥门上了。我知道金祥兄弟今天肯定忙，顾不上这件事。玉玲妹子，就麻烦你有空给金祥兄弟说说，把秋菊的事情办了。”
三娘说：“看你说的，咱也不是外人啊。你的东西我先收了，明个儿我就给金祥说说。你放心，我家金祥现在就分管着共青团和妇联的事，让秋菊当个村上的妇女主任，还不是金祥一句话的事嘛。不是我说你，这事你靠战锁那个不管事的舅舅是靠不住的。”
二姨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天借着金祥给他老妈过寿，我专门给你带了几件羊毛衫，这可是从新疆带回来的，是春草两口子送给我的，我舍不得穿，就专门给你留着。你摸摸，纯羊毛的，样式也新，冬天穿着既暖和，又时髦，也配得上你这个身份。还有，我还给金祥带来了几瓶新疆特产的酒，这也是春草的女婿梁斌让我带回来的。你看，是伊利老窖，新疆名酒。听梁斌说，这酒味道很醇香，一瓶要三十多块钱哩。”
三娘说：“哎呀呀，咱都是自己人，还带这些干啥？我都不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二姨说：“这点东西也没啥，只要金祥给秋菊把事情办成了，我和秋菊是忘不了你们的恩情的。”
两人又是一阵说说笑笑之后，二姨和秋菊就告辞回去了。春花听到二姨说起梁斌，心里就有点恼火，她凭什么要春草和梁斌的东西？她想，那羊毛衫和酒肯定是春草和梁斌让她带回来给爹妈的，她倒好，一个人独占了，还不吭声。春花起身关掉电视机，出了三大家大门，朝娘家走去。
一个月之后，秋菊就顺利当上了村上的妇女主任。以前的妇女主任也确实年龄大了，再就是这些年镇上抓计划生育工作很紧，计划生育就成了妇女主任的主要工作，这就需要年轻有为的妇女主任来跑腿，镇上的干部下来工作也轻松。
秋菊一上任，就遇到一件麻烦事。
村里有一户人家，三代独苗，可是到了孙子辈后，孙子媳妇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娃。小夫妻俩不服气，非要生出儿子不可，两口子就躲着镇村计划生育工作人员，以打工为名偷偷跑到外地生娃去了。按照国家计划生育政策，这对小夫妻是绝对不能再生了，要生就会影响全镇和全村计划生育工作的排名。前任妇女主任可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没有做通这家人的思想工作，最后甚至被人家骂得狗血喷头，还被人家放出的狗咬破了腿，这位年过半百的妇女主任最后认输了，发誓打死都不再去这家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秋菊一上来，就咬着牙非要拔掉这个“钉子户”不可，她要让这家人知道她秋菊可不是吃素的，也不像前任妇女主任那样胆小怕事，有金祥书记在镇上给自己撑腰，她还怕啥？她从前任妇女主任手里接过村上的计划生育那套手续和底子后，就开始走访群众，打听那小两口的下落，还亲自骑着自行车，到县城一个私人厂子暗中找过。经过两个多月的暗中摸底，终于摸清了这两口子的具体地方。她就把自己摸的情况迅速报告给镇上计生办，准备立即行动，拿下这个“钉子户”，决不能让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
就在镇上计生办做好准备深夜展开行动的当天晚上，玉玲突然来到秋菊家里。秋菊一见玉玲来了，忙着就让座倒茶。玉玲一看战锁不在家，就开门见山问道：“秋菊，听说你们准备要逮小龙两口子了，有这事吗？”
秋菊一听心里有了戒备，她揣摩着玉玲婶来找她肯定是为了这事，就说：“婶子，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我们的工作稍有点眉目，你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们杨书记跟你说的？”
玉玲接过秋菊双手递过来的热茶，闻了闻茶的味道，就放在茶几上，说道：“这事还用得着他给我说，村子里人都传开了，我还能不知道？不过，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对你不好，说什么你是内奸，是转拣软柿子捏。我听了心里都不顺畅，赖好你也是我和金祥扶上去的人，他们那样说你，也是在打我的脸。”
“真难为玉玲婶替我着想，他们爱说啥就让他们说吧。我既然当上这个妇女主任了，就要把这个钉子户拔了，不然以后村上的计生工作就不好开展了，我也没办法给村上和镇上交代，更对不起杨书记的栽培。”
“到底是念过书的，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只是想提醒你一点儿，做事还是把握好火候，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那小龙家上三代都是独苗，到了他这里要是断了香火，这事搁在谁头上都会想不通的。咱农村人不是人家城里人，封建思想是断不了根的，你是不是也替人家想想？”
“玉玲婶子，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一开始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可是镇上计生办一直在给我施加压力，村上支书、村长也都支持我的工作，我刚上任，不这样做，也不行啊！你也知道，现在计划生育可是国策，谁敢跟国策开玩笑？要是那小两口真的把娃生下来，那可是计划外的三胎，县上会通报的，镇上也饶不了我的。”
“哎呀呀，看你说的有那么可怕吗？实话给你说吧，今天小龙他妈来找我了，哭哭啼啼的，非要我给你说说，看能不能饶了她儿子儿媳，只要让他们能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以后罚多少钱，他们都认了。你是主管这事的，逮不逮小龙的媳妇都由你说，人家生不生那个娃，你都可以推脱，何必这么认真呢？”
秋菊这才明白了玉玲婶子的真正意图，她其实就是来给小龙两口子说情的。她心里也清楚，玉玲婶子可不是白替那小两口子跑路说情的，里面肯定有事情，她也不便说透。可是，如果不答应玉玲婶子，自己这个妇女主任也很可能当不成了，想起自己这个位子是怎样来的，她只好口头上先答应了。
玉玲走后，秋菊陷人了两难境地，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最终，她只能把一线希望寄托在杨书记身上，她决定还是妥协，成全玉玲婶子的情面吧，出了事就由自己一个人背黑锅，毕竟有杨书记替她说情，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
夜里凌晨三点，镇上由计生副镇长亲自带队，计生办四个人全部出动，由秋菊带路，开着镇上的面包车，朝小龙两口子所在的地方开去。结果，他们扑了个空，人家刚刚逃脱了，所租的房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拿完。秋菊傻眼了，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对计生副镇长说：“人明明在这里，咋就突然跑了呢？肯定有人走漏了风声，这下再要抓住，可就难了。”
计生副镇长脸一沉，一句话也没有说，手一挥，说：“算了吧，打道回府！”
半个月之后，小龙两口子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家里，秋菊在全镇秋季工作大会上流着泪做了检讨，主管计生的副镇长要求村上撤销秋菊的妇女主任职位，立马换人。为了保住秋菊这个妇女主任，玉玲没少给金祥吹耳边风。金祥抵不住玉玲的唠叨，先是和计生副镇长谈，然后又跑到村上给村支书和村主任沟通，最终总算保住了秋菊的妇女主任位子。
过了这个坎儿，秋菊才体会到官场上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干的，村干部这碗饭也不是好吃的，受夹板气是家常便饭，有的事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许多时候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各方说情的、明的、暗的、走动的，都让她一个小小的妇女主任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要在夹缝中生存，就必须有靠山，这次要不是玉玲婶子和杨书记给自己说情撑腰，自己早就被人家从这个位子上拖下来了。
秋菊知道，镇上有杨书记给自己撑着，不用她担心，村上也必须有一个给自己撑腰说话的人，这样自己的位子才保险。于是，秋菊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和村主任接触。
村主任就是以前的治保主任，比秋菊大几岁，高中毕业，当过兵，能说会道，什么家庭背景也没有，硬是靠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从治保主任干到村上副主任，再一步步走到主任的位子上，他当选村主任的票可是占了全村总票数的百分之九十多。所以，他走起路来总是昂首挺胸，一副趾高气扬的派头。平时，秋菊有事没事就主动到村上找村主任汇报工作，村主任要是不在村部，她就会到他家里去找他。镇上开会，她就会主动要求坐着村主任的摩托车一起去。村上开会，她就主动当起了服务员，抢过了文书的风头，开会期间不停地起身给支书和村主任倒水。镇上干部下到村里，她常常会主动帮村主任招呼镇干部。要是镇上领导要在村主任家吃饭，她就会主动到厨房帮助主任老婆做饭炒菜。就这样，不到半年时间，两人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其他方面，都配合得很默契。直到这时，秋菊这才觉得自己总算在村委会里站稳了脚跟。
一天晚上，秋菊跟村主任一起陪计生副镇长在村上食堂里喝了点酒，晕晕乎乎回到家，在床上倒头就睡。战锁回到家看她这副模样，脸吊得很长，眉头皱得很紧，没好气地说：“当个烂妇女主任，看把你张狂得不知道姓啥了，整天不着家，跑到外面净管些闲事，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喝那么多酒干啥？你看你现在成了啥？”
秋菊趁着酒劲儿也发火了，说道：“我整天跑来跑去就跟散了架似的，你以为我是享福去了？也不看我整天受的啥气？你不心疼自己的老婆就算了，还说这风凉话干啥？”
“活该！谁让你去干那出力不讨好的事了？你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自家的庄稼不种，家里事也不管，现在连一天两顿饭也不做，你让我和儿子喝西北风呀？你以为你跑来跑去是工作？放屁！别以为我是聋子、瞎子，啥都不知道，你知道外面都传些啥话吗？我听了都脸红！早知道你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当那狗屁妇女主任！”
秋菊气愤地咬着牙，指着战锁问：“你说，我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说呀！难道我都不该跟村干部在一起吃饭了？我看你和那些爱嚼舌头的人一样，肮脏卑鄙！”
战锁也不甘示弱，继续嚷道：“咋了，你心虚了？无风不起浪，没有的事别人也不会乱传！你听着，我今天把话给你撂到这里了，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和那个狗主任亲昵的样子，老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秋菊感到一股热血直往头顶上冒，眼前也闪着无数颗火星子，她拿起床头的一只玻璃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怒吼了一声：“这日子过不成算了！”然后用被子蒙上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酒醒过来后，秋菊就打开大衣柜取出自己的换洗衣服，装进一只皮包里，把皮包往自行车前一挂，骑着自行车就朝娘家走去。身后传来儿子贝贝一声哭喊：“妈……”
秋菊到了娘家，一见西霞就眼泪汪汪哭了起来。西霞一脸惊吓，不知道女儿到底出了啥事，赶忙把秋菊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说：“我娃不哭了，我娃不哭了，跟妈说说，到底出啥事了，是不是镇上又让我娃做检查了？妈这就寻她金祥和玉玲两口子去！”
秋菊仍是哭着，听妈这么说，她又摇了摇头，趴在西霞胸前又接着哭了起来。
等秋菊哭够了，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西霞才让秋菊坐到椅子上，坐在女儿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娃不哭了，现在跟妈说说，谁欺负你了。”
秋菊依然抽泣着把她和战锁闹事的情景说了一遍，最后说：“妈，战锁要是再这样，我和他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西霞明白了，心里也装满了气。她想起当初战锁和秋菊结婚后第二天来她家时给她作过的保证，战锁当时答应她，结婚后要好好疼爱秋菊的，决不欺负她，还答应让他舅舅给秋菊找事做。没想到，他舅舅给秋菊屁事没办成，才过了几年，战锁他就翻脸不认账了。她家秋菊当时要不是看在战锁的舅舅当大队长的份上，哪会嫁给他这个大龄光棍，他战锁能娶到我家秋菊算是烧了八辈子高香，还有啥资格训斥我家秋菊？要知道，我家秋菊如今这妇女主任的位子可不是靠着他舅舅得来的，是我们自己求爷爷告奶奶争取来的。他战锁不感激我们就算了，还要把我女儿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他安的是啥心？我的秋菊整天忙里忙外的，还不是为家里多挣点钱。要不是我的秋菊当这个妇女主任，谁还稀罕到你战锁家跑？不行，这一回一定要给战锁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离了我秋菊他家的日子咋过？我就不信他能耗过我们娘俩。
在西霞的劝说下，秋菊在娘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期间，战锁托人来叫过秋菊几次，西霞都没有放话让女儿回去。战锁看托人不行，就自己把三岁多的儿子贝贝放在西霞家门口，转身就走了。秋菊看到脏兮兮的儿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痛哭起来，眼泪像雨点一样滴在儿子的身上……
谁也没想到，秋菊和战锁的拉锯战一直经历了一年多也没有停息，两个人谁也不退缩让步，就这样死耗着。
秋菊平时待在娘家跟爹和妈一起过日子，妇女主任的事情照样干着，村部和村主任家照样经常跑，想儿子贝贝了，就到村里幼儿园里去看看，顺便给儿子买些衣服、鞋子、书包和玩具之类的东西。每次见到儿子，秋菊都会忍不住掉下眼泪，看着儿子一天天在长大，却和自己一天天陌生起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秋后的一天，秋菊督促村里最后一名生了二胎的妇女到镇计生办做了绝育手术，和镇村干部一起在村食堂吃了饭，顺便给儿子夹了一个肉夹馍，趁热给儿子送到幼儿园。她走到幼儿园门口时，正赶上幼儿园孩子放学，门口停了许多自行车和摩托车都是接孩子的。她就在幼儿园门口等着贝贝出来，当她看到贝贝和小伙伴们排着队走出幼儿园时，一边朝儿子挥着手，一边跑过去准备把手里的肉夹馍给儿子吃。就在她将要靠近儿子时，有人从她身后一把把她拉到一边，抱起儿子放在一辆自行车后座，骑着车就要走。她看着战锁的背影，心头一下子冒起了火花，一步上去拉着自行车后座，对儿子说：“贝贝，跟妈妈回姥姥家去！”说着，就要把儿子从自行车后座上抱起。
战锁转过身来，一把将秋菊推到一边，喊道：“赵秋菊，你没资格抱走我的儿子！给我走开！”
秋菊不肯罢休，非要把儿子抱走不可。秋菊一只手死死拉着自行车后座不松手，战锁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把秋菊往后推，两人就这样在幼儿园门口你争我夺，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可怜的贝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哇哇大哭。战锁一看这阵势，丢下自行车，揪着秋菊的头发，扬起右手，朝着秋菊的脸上一阵左右开弓，最后朝着秋菊的肚子狠狠蹬了一脚，秋菊被蹬得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手中的肉夹馍也掉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大声哭了起来。战锁扶起自行车，让儿子坐好，蹬着自行车就走了。
秋菊捂着肚子回到了娘家，西霞一看秋菊这样子，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她抱着女儿哭了一阵子后，就径直来到了战锁家里，在战锁家门口跳着骂着：“杨战锁，你给我出来，打老婆算啥本事？你有本事把我们娘儿俩杀了！”她骂了半天，战锁也没有出来，倒是战锁家门口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西霞骂累了，就推开战锁家大门，走进了秋菊和战锁的小屋。战锁躲在屋里一声不吭，西霞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大骂，战锁干脆走出了屋子不理她。西霞一不做二不休，按照秋菊跟她说的，从床头的毯子底下取出了一个银行存折装在身上就走出了战锁家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