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怕你着凉了。我笑笑，笑得很不自然。万纤说，四方……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你等一下，我先回个电话给我妈。说完我回房间打电话。
当我回到客厅的时候，万纤重新睡着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到书房的躺椅上。我也有些累了，红酒是个好东西，喝下去后慢慢才开始有感觉。
我的脚步还是很轻，不时从这里移到那里，再从那里移到这里。表面上看我平静得很，但内心却像个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困兽。我一会在房间的床上躺几分钟，一会去到客厅看一眼万纤，一会回到书房，打开电脑马上又关掉。电脑里，又是一封我寄给欧阳雪的邮件被退了回来。这已经是第五封被退回来的邮件了。欧阳雪的邮箱无法接收我的信，可能是因为邮箱过期了，可能是因为积压了太多信，也可能是网路不通。
实在无计可施，还是睡觉吧。
我只是睡了一会，大概有半个小时吧。我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就醒了。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起来，腿都麻了，站不稳。更重要的不是这个，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殖器充血膨胀。我在心里哼着邓丽君的名曲，全心全意地哼，我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只剩下歌曲的旋律而别的什么也不能出现。这是个很好的让生殖器回复正常状态的方法，我从中学时候开始就已经悟出了这个，完全是无师自通。中学是个热情高涨的时代，生殖器的热胀冷缩完全无法预测，每当尴尬出现的时候我就哼唱邓丽君的歌曲来摆脱困境。
可笑的是，万纤已经离去。在客厅的茶几上，有她留的一张便条。
四方：
我有事先走了，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过一个快乐的新年吧，祝福你！
万纤
有种甜蜜的感觉一掠而过，我骂了一声，妈的万纤你真文学青年。
妈的，万纤刚才在我睡觉的时候到书房里去过了，那么我睡梦中的丑态她岂不是一览无遗？操！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就在我把纸团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看到桶里还有几个纸团，也是揉成一团的。我好奇心起，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李四方，你不是男人，我恨你！
总共有四张这样的纸团，每一张的内容都是相同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突然，我被一种绝望的感觉重重包围着。王小波说过，绝望是如此的美好。可是我的绝望并不美好。
我三番五次地写自己低落的情绪，并不是出于煽情的需要，我的确是情绪低落，没着没落的。而更为可怕的是，我的烦躁和不安无处发泄，一点一滴，不间断地堆积在内心。打个粗俗的比方，就像是做爱的时候，不停地抽送，却完全无法感觉到快感更无法射精一样。无法感受到快感也无法停止地做爱的感受，比欲火焚身还他妈的更不堪。
我再也无法允许自己加深体会这除夕的寂静和郁闷勤劳的双手想去敲击键盘却又无法面对电脑因为电脑是我惟一的知己
放一张罗大佑的老歌
在低迷的情调里摇头以及苦笑夹杂了随风飘扬的洗澡液的氛芳
为何整个房子里都是饭菜的味道浓郁得如同一场两性活动后的满足和疲倦又如同情欲在未曾开始就已经后悔的错失中重新拾起以无尽的想象来完成本应两个人的工作我的坚守到底意义何在加速减速着急的人啊只盼所有的动作可以有个终点而终点的意义何在谁还把这个当回事激越的动作跟不上歌词的咏叹而手指掐痛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快感似乎永远也无法到达转身换一个姿态吧以回忆的甜蜜替代短暂的欢欣和鼓舞再也无法忍受这陌生和熟悉和真实的质感淋漓尽致
而微温的水无法冲刷张狂的矛盾湿润的头发滴下如火的柔情虽然只是一厢情愿
……
电话在这个时候，及时地响了起来。是欧阳雪的越洋电话。谢天谢地，这是一个我渴望接听的电话。
欧阳雪说她在QQ和MSN上都看不到我，她保存在QQ上的所有资料去到英国后全部都丢失了，而她发给我的差不多十封邮件全部都退了回去。我说我也一样无法发信给她。这么看来，她所处的城市跟我们中国还没有开通网络通信。那么，我跟她之间，除了电话之外，唯一的互相关心的方式只能是传统的通信了。
提到通信，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通信，多么古老的话题呀。
我说，欧阳我刚才喝酒了。
哦。
我喝了一瓶红酒。
你自己喝了一瓶？
是的，我刚才一个人喝了一瓶红酒，瓶子都让我摔碎了。我踩在碎玻璃上，脚底流血了……
呵呵。欧阳雪打断了我的话，她说，算了吧四方你骗不了我的，你这个人，哪怕是醉死了也不会踩到碎玻璃上的。
我只好嘿嘿地笑。
欧阳雪继续说，你不能把家里的红酒都喝光了，最起码留两瓶等我回来一起喝。
我说，好的，我最多还喝三瓶，留三瓶给你。没酒了我去买来喝，这些都留给你吧。
你妈妈批准你喝这么多酒吗？
妈妈不批准，可是妈妈不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我要在这里喝酒。
四方呀我听到你的呼吸了，你听到我的吗？
我听不到你的呼吸，我喝多了。
……
欧阳雪说，你就写信给我吧。我说可是我没有你的地址。她说，我走之前留了地址给你的，离开大陆之前我发了封邮件给你。我说是吗，我怎么没收到。她说是发到21CN的信箱中去的。21CN这个信箱我很少用，大概一个星期上去一次，平时我用的是大道中文期刊网的信箱。大道中文期刊网是佛山文艺的网站，我的朋友杨伦理在那里做编辑，他滥用职权，帮我弄了个他们单位的信箱，这个佛山文艺的信箱的容量无限大，而且由于是非营业性质，速度很快。作为对他的回报是，我不时地把我认为写得不错的朋友的稿子推荐给他。
我有些啼笑皆非，妈的，两个住在一起的人，还需要通过网络来互通信息。
欧阳雪说有一些话，她不知道当面怎么跟我讲，就一起写到邮件中了，希望我不要生气。
我吓了一大跳，第一感觉是欧阳雪把我抛弃了。
她说，也没什么大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欧阳雪还说她在那里一切都好，很顺利。
……
欧阳雪的信：
四方：
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跟你沟通。这些话，我本想当面跟你讲的，但是犹豫再三，我觉得还是个这方式更好些。
每当想起文学青年这个词，我心里就有无尽的甜蜜。是的，作为一个文学青年，我一无所获，惟一值得头庆幸的是，我遇到了你。虽然我的文学梦早已经醒了，但我觉得很荣幸我曾经是一个文学青年。正因为我醒了，所以才更能理解你。我也不怕你生气，有很多人，包括你那些所谓的好朋友，都跟我提起过，说我这样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挣钱，而你却像个吃软饭的人一样躲在家里。我不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愿意去理会别人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我愿意让你这样，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在你面前表功，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虽然你从来都是在我面前嘻嘻哈哈，你从来都没有表达过你的内疚，但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不安。在国内的时候，有很多次我都想跟你挑明了这一点，但怕引起你更多的内疚，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那毕竟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我记得李银河说过类似的话，她愿意辛苦一点也不让王小波吃苦，她愿意养着他，不让他去打工吃苦，让他在家里安心写作。王小波是大师，尚且如此，你也就不必再把这些放在心里了吧。当然，把你跟王小波放在一起说，有些笑话你的嫌疑。你我都知道，你永远也成不了王小波，但就算永远也成不了，你也会一直走下去不是吗？
不说这些，这个问题我已经说得太多。我只想告诉你，你尽管依着你的心过生活，不必担心钱，也不必担心我的感受，我的感受已经清楚地告诉了你。我爱你。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也不会因为压力而去妥协什么。你放心，我对你的态度如终如一，永远不变。
对于我的出国，我还需要作一点补充。
这是我的一个心病，这些你已经知道了。其实这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真的是想到外面来走走，到处去看一看。我跟你一样，有一个不是那么完整的童年，我也同样地对家庭没有信任感。所以我很庆幸能遇到你，你理解我，我也理解你，你能体谅我，我也同样地能体谅你。
国内的环境，你也是知道的，目前相当混乱。我指的是思想方面。更具体来说是精神上的迷失，价值观的混乱。或者这样说有些大而无当了，具体讲，在国内，在佛山这个小城市，我常常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但请你相信，这真的是我的感受，我越来越痛苦，我常常无法理解我所看到和所听到的。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怎么能如此敏感？或者，这是因为我也曾经是一名文学青年的缘故吧。
我的这种感觉，跟你的感受应该是相同的。你写的每一篇小说，每一篇散文，以及每一篇评论，我都看了，你的文字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也可以这样说，我的这些感受，多多少少受了你的影响。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这也正是我对你不愿意到外面工作的理解的根本吧。其实，我也是一样的。我想，我的这个别人看来很任性很无谓的出国的决定，你是能理解的。按理说，我们能一起到外面走走是最好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们的钱不够。
只是一年（其实只是十个月），一年后，我就回去了。或者，可能会早些回去也说不定。如果国外的情况是乐观的，我不排除去国外定居的可能，前提条件是我们一起去。不过，我想，这种可能性不大。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这次出国，逃避的解释更有说服力些，我在佛山这个小城市呆得实在是太久了。
四方，你不要怪我，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我也可以说这并不是自私，是自我。你理解吗？我只是想走出国门，到处去看一看。你能体谅我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恨我。用可以买一间房子的钱到处去看看，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可笑，可我这样做了。钱，我们可以挣，你我都有挣更多的钱的能力。我知道，我回去后，很快就能把这个钱挣回来。这个我很自信。
十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只是希望我们的日子都能过得更加充实一些。至于钱，你不必担心，在床柜头中有一个记事本，里面夹着一个存折，上面还有两万块钱。我本想把这两万块留给自己回国后用的，因为你也知道，当我回到国内时，一定已经是身无分文了。密码你是知道的，你手上的钱用完后就用这些吧，不必担心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总之一句话，你是我的爱人，我是你的爱人，我们无分彼此。
四方，我爱你。
爱这个字，你没跟我说过，我也没跟你说过。就算写在这里，我也是犹豫再三才写了下来。是的，我们都不好意思说这样的字眼。虽然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不写了，四方，你走过来了，你问我在给谁写信。在我的眼泪流下来之前，我得把这封信发出去。
爱你的，欧阳雪
2003年1月26日
我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还好我没有哭。而坚强，在看完这一封信后，全部回到了我的内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完全没有想到，欧阳雪的感受跟我的感受是如此的相近。
欧阳雪的形象一下子凸现在我的内心，我甚至看到了她波光闪烁的眼睛正凝视着感动的我，我感受到一个立体的欧阳雪正与我同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