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映川住在主院,名为尽揽芳华,很是不俗,锦棉也被安排在内,房间在他的隔壁,锦棉不解,对此叶深说:“师父和师母难道不是住一起么?”锦棉听后无奈一笑,只得感叹这个孩子尽得他师父真传啊。
自从进了初木城,那晚在马车里的事,总会在她空闲的时候浮现出来,缭绕不去,像恶鬼缠身。她表面故作镇定,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会留心夏映川在做些什么。而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待她平平淡淡清清冷冷一如往常,锦棉偶尔看他一眼,被他的眼神捕捉到,他总会勾起嘴角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问她:“怎么?”
果然,将军就是将军,她和他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两点,每次她都被糗的心里苦不堪言,嘴上还淡定地说着一些不着边的话,很费神费力啊……
锦棉趴在床上,呜呜喵叫了几句,身体翻了几翻,先是捶着无辜的枕头,再是捶胸顿足,最后,坐起身,嘴里念念有词:“若取遍计所执自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以故?遍计所执色无所有,即是空性。此空性,即是彼无所有,非如依他起与圆成实不可说一,南无阿弥陀佛……”
那些随从们对她比以前更是恭敬,俨然把她当成了女主人,岁久一见了她便夫人夫人叫的甚是开心,岁寒老实憨厚可也少不了叫几声夫人来听听,而那个叫叶深的温暖少年,看见她总是带着和煦的微笑然后响亮的叫声师母,锦棉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夏映川,你可以说我是你妹妹的。”这****在他房内习字,不经意的抬头看他,却被他撞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找些话说。
“你是在怪岁久办事不利?”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书信,“要给他二十军棍么?”淡淡飘来这么一句,传入锦棉耳里,她呆看了他半天,心道,这个男人简直太无赖,若没有他的吩咐岁久怎敢自作主张啊。
“怎么?”夏映川抬眼见她还在看他,那副呆傻的模样,让人见了便觉得好笑。
“夏映川,你是无赖么?”
“呵,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锦棉无语,埋首写字,没多久有人敲门进来。
“师父。”
“嗯。”
“师母也在啊。”叶深看见锦棉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嗯,我在习字。”
“师母临摹的定是师父的字吧。”
“嗯。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叶深求之不得。”叶深走近她的桌案看了一会儿说道:“师母的字与师父的有八成相似了。”
“是吗?我倒看不出呢。”
“当然,徒儿怎会骗你。”
他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以手托腮,道:“假以时日,若是想以假乱真,徒儿定是认不出呢。”
“呵呵,借我十个胆也是不敢的。”
“师母此话怎讲呐,您是师母,师父难不成会对你怎样?”
“我到底是不是你师母,你们都心知肚明啊。”
“即使现在不是,但,来日方长嘛。”
“叶深。”夏映川脸色清冷,声音更是清冷。
“师父。”
“你来,就是为了和你师母聊天?”
“师父恕罪,徒儿是为了舞零郡主一事前来。”
“……”他没说话,看着他等待下文。
“舞零郡主已在初木邻近的花容城,您看什么时候把她接过来?”
“她身上的疹子都消了?”
“已经大好了。”
“半月后,迎她进初木,理由是她来拜谢巫涯神医的救命之恩。”
“徒儿知道了。那巫涯前辈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
锦棉听着他们对话,心中纳闷,为何他不将舞零送回东莱而是辗转来到初木?巫涯神医她曾经倒是听说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据说这位神医生性古怪,不管穷人、富人、好人、恶人,只要入了他的眼他都救,虽说飘无定所,但是对初木城情有独钟,每逢年关他必定要回初木的桃花涧,但那桃花涧到底在哪却是无人知晓,更没有人进得去过,只听说机关暗器锐挡千军。
“在想什么?”
“巫涯神医。”她还沉迷在自己的思想之中没回过神来,听见有人问她便本能反应的脱口而出,事后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点的小心思又被他给骗了,叶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了。
“你想知道?”
“只是曾经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对他很好奇,你认识他?”
“他是我师叔。”
“哦,原来是这样,他长什么样?是不是白发白须古怪的老头?”
“呵呵。”他笑而不语,看着她发光兴奋的眸子和神采飞扬的面孔,她好像很少表现出一个女孩该有的神色,总是沉静如水,这样的她倒是难得。
“叶深,今年多大了?”她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收敛微皱着眉头问。
“十七岁。”
“都十七岁了,那……”
“怎么?”
“夏映川,你岂不是年逾三十了?”
“你这是什么理论?”
“不是吗?难不成你四十岁了?啧啧啧啧,还真看不出来啊。”她将他从上看到下,然后以手抚着下巴,对着他直摇头,那模样十足十的可笑。
“胡扯。”夏映川伸出手“啪”一下拍上她的头,但一点也不疼,她笑嘻嘻的看着他说:“你今年到底多大了呀?”
“你字练好了么?”夏映川无奈,只得转移话题。
“练好了呀。”
“《颂文集》背了么?”
“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
“可是……”
“背不完不准吃晚饭。”
“哦……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若真是四十岁都能当我爹了,这样我就可以和叶深一同叫你师父或者……”
他挑眉。
“直接叫爹?”锦棉一说完就立刻住嘴,仔细辨认他的表情,生怕得罪了这个刻薄的男人。
“你很介意这个称谓?”夏映川眉头微皱,过了好久,问道。
“也不是,只是觉得会折寿。”
“折寿?”他无奈,有时候他真想把这个女人的脑子破开瞧瞧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
锦棉点点头,然后低下头不敢看他。
“没你想的那么老。”
“哦……”
“拿着《颂文集》回你的房间,别站在这儿碍着我的眼。”夏映川看着她的样子有一种无可奈何感从心底升起,他看着手里的一本书淡淡的说道。
“哦……”锦棉听到他那么说,心里虽不是滋味但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好像在他身边她所有的脾气都消失殆尽,剩下的都是乖巧听话,竟连生气都不会了。
在门外遇见了岁久,岁久见她神思恍惚忍不住问:
“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有一桩事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事?也许属下能帮的上忙。”
“你家将军他,今年到底多大了?”
“这个,这个……”
“怎么,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只是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他整个眉头都纠在一起,表情甚是为难。
“难不成你家将军是老妖精?”
“夫人说笑了,属下十三岁跟随将军,那时将军看上去也是少年模样,至于到底多大属下实在不知。”
“呵,竟成了独家秘密,岁久你今年多大?”
“属下今年二十有二。”
“……”
“夫人怎会想起这事?”
“也没什么,只是闲来无事罢了,找些事做。”
锦棉突然觉得这个叫夏映川的男人很可怕,在他身边一年了,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东莱将军其余的一无所知,也许连名字都是假的,他只是东莱的将军么,若真是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将军,统领军机大权还是其他?
每日的朝夕相处里她从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她却被他看的透透的,他知道她的所有,她自己从始至终都在任他摆布,毫无反抗的余地,到如今竟连反抗都忘记了,她想是她太乐不思蜀,忘了居安思危这个道理。居安?其实哪里来的安,她一直都危险之中,只是这个男人让她一时忘了提防忘了身份。何以她会忘了?她想着想着背后凉意汹涌,她居然忘了她是苏锦棉,更忘了她是东方锦棉,她居然把自己当成楚锦活的逍遥自在,还有紫峦山,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想她必须得离开了,就算一离开他便被天柏哥哥带走她也要尽力一试,如若不然她永远也不可能去得了紫峦山。
那天以后她便更加安分了,话也少了很多,偶尔只和叶深说说话,众人不解,夏映川稳如泰山,对她不冷不热。叶深,她喜欢这个阳光向暖的少年,看着他让她想起了她的姐姐锦璃,让她觉得岁月静好。
“师母,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这你都看出来了?”她笑问。
“呵呵,师母涵养了得,决计不会让我们看出来的,只是觉得最近师母和师父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了。”他站在锦棉的窗外,以手撑着窗棂,逆着光,看不真切表情,但锦棉知道他一直在笑。听到他说亲近,锦棉感叹,“你见我何时与他亲近过?”
“师母你是不知,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了,从不见他对哪位女子这么上心过。”
“他又何曾对我上心了?我看他对舞零郡主上心才是。”
“哈哈,师母这是吃醋了?”他笑得甚是开怀,没有一点拘束,锦棉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了,茂如夏木,灿若繁花。这是她所没有的,亦是她所艳羡的。
“我哪里是吃醋,就事论事罢了。”
“师母不会因为明天郡主要来才不开心的吧,师母放心,即便是来个什么公主还是郡主,在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师母。这么多年我从不见师父将哪位女子带在身边,您还是第一位呢。”
“呵呵,以后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会把我带在身边。”
“为何要等到以后?现在不能说吗?”
“嗯……”
“如果有目的,那师母你又为何心甘情愿的待在师父身边?”
“心甘情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心甘情愿了?”
“我看师母你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哪里像是不甘不愿。”他挠着头,一副憨样,眼里尽是不解。
“噗……本性如此,你是说我不该那样?”看着他滑稽的表情她忽而大笑出声。
“当然不是,师母能随遇而安,这样很好,很好,嘿嘿。”
“叶深。”一道清凉的声音传来,锦棉向远处望去,那人一袭白衣站在亭栏下,应是刚从内屋出来,他此时居然没有外套纱衣,真是怪事。
“过来。”他远远的站在那里朝着叶深唤道。
“师父这是怎么了?”叶深附耳贴近锦棉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赶紧过去吧,他那么小气的一个人,会生气的。”她随意瞄了夏映川几眼。
“师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叶深反驳道。
“叶深。”夏映川见他们交头接耳举止亲密,眉头微皱,又唤了声,声音里透着不耐,嗯,千年难得啊。
“是不是无所谓,你快过去吧。”锦棉听见那道声音心里发凉,赶忙催促道。
“那我走了。”
“嗯。快走吧。”
傍晚,锦棉靠在窗前,等着晚饭,左等右等都没等出个结果,直到她肠鸣音响得跟春雷似的,她等啊等,把天都等黑了,晚饭还没送来,不得已,她得去厨房走一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