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映川任由她冰凉的手贴着自己,若换做别人他肯定会将那人的双手砍下来,是她,他反而觉得欣喜。他看着伏在自己怀里睡得安详静谧的人觉得这两日来的风尘只是一瞬的事,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生命里似乎寻到了一种莫名的契合,带着无名状的巨大欣喜,同时而来的还有无尽的烦恼。
他一直望着她,直到月下稍头才悄然离开。
第二天锦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离去,她呆望着床里好一阵子才释怀,梳洗过后她向锦璃的璃岸居走去,快到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位蓝色华服男子站在朝霞里望着前方的一片碧水锦霞,他身后是晨光微摄的璃岸居,她走至他身旁与他并肩望着水面。
“不进去么?”锦璃对着他道。
“她定是不想见我。”他魅惑的桃花眼依旧如初,只是里面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水雾,一睁一合间透出绰约的悲扰。
“我认识的辰曦哥哥一向都是信心满满。”
“在璃儿面前我从来都是一个胆小鬼。”
“进去吧,只要你爱她就该珍惜能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能看着你爱的人已是不易何必在管她是否爱你。”
“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你这样说话。”他转过脸看她,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卷起一缕发散落在半空中,在朝霞的红光里周身晕染着一股淡定从容。
“辰曦哥哥,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她也侧过头对着他微笑地说着。
“哦?羡慕我什么?”他忽然眯起他的桃花眼,斜起嘴角对她挑眉一笑,锦棉感觉周围妖风四起。
“你有一个至深至爱的人,即使万千荒凉,也无妨。”她眺望远处的飘渺水痕轻声道:“就算是痛,为深爱的人痛那也是种美好,不是么?”
“为深爱的人所受便不再是痛。”他抿着笑说完便大步朝璃岸居走去,锦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上扬,她想他们两人之间注定是要纠缠不休了。她独自一人站在湖边兀自想着心事,不去打扰他们。
华洵进去的时候鸟语正帮她梳妆,鸟语见他进来正要行礼被他挡了回去,他悄悄挥手让她退下,拿过她手里的梳子和发簪为锦璃理着那一头云鬓,神情温柔,举止轻巧,生怕弄疼了手心里的宝贝。
“把那支红玉梨花簪插上吧。”锦璃吩咐道,华洵记起那支梨花簪是锦璃十四岁生辰时他特意带她去街市上买的,当时她一眼看中了那支簪子,执意要买,那执着娇憨的摸样他至今都记得。
“怎么了,鸟语?”锦璃坐在妆台前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转身来看,一转身却懵了。那个男人站在她的身后盯着那支簪子出神,微弱的红光投影在他蓝色的华服上熠熠生辉。有些人站着就是一道风景。
“璃儿。”他喉头微动,轻轻唤着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锦璃反应过来是他立刻背过身去。在她背过身的那刹那他的心蓦地一紧,不过无所谓,只要让他看着她就好。
“原来这支簪子你还留着。”
“这是我的簪子,为何不留?”她的话语里含着恼意。
“呵呵……”他忽而笑得畅快。
“你笑什么?”锦璃受不了他的这种笑声,这样的笑声她听过无数次,每当她闹脾气耍性子的时候他都会这样笑她。
“呵呵……”他继续笑着不作回答。
“不准笑,不许笑。”她回过头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嘟着嘴,瞪着眼,这样的她在华洵眼中杏眼生媚,嫣唇微嗔,面容艳丽,娇若桃李,盛华夺目。
“好,好,我不笑,不笑了。”他虽这么说着,可掩不住嘴角眼梢波动的笑意。
锦璃看着他,突然不怒了,也不闹了,泪水突然决堤,大片大片淹没了她的脸颊。华洵被他这样的转变刺伤了心,他蹲下来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满脸的泪,可是不管他怎么擦那泪却越来越多,怎么也擦不完。他只好抱着她,像以前那样轻拍着她的背脊,嘴里轻念着:“璃儿乖,不哭了,不哭了……”而她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你若是不来我就当你从未来过,你若是不走我就当你从未走过,可是,你却来了又要走。”
“……”他当真是无言以对。
“你害死了我三哥,害死了晨曦哥哥,害的棉棉非逃不可,害的父王死不瞑目,害的我北辰子民陷入战争的境地,覆灭了我的北辰。华洵,我恨你。”
“这样要是能让你舒服点,你就恨吧,就算你杀了我也无事。”他哑着声音喃喃说着。锦璃推开他,神情漠然,对他道:“杀了你?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你,我要慢慢折磨你,耗干你,让你生不如死。”
“璃儿,不要这样,你这样逞强不仅让我生不如死,也折磨了你自己。”他心疼地望着她,心疼她淌下来的泪水,心疼她假装的心狠。
此话一出,锦璃的泪流的更凶了,她只是想让彼此好过一点,两两相恨总比爱得求不得来的容易。她牵挂的太多,在乎的太多,不舍的太多,生性不是决绝的人对谁也做不出决绝的事来,不管是她的亲人、爱人、还是子民。所以对他,她做不到不计前嫌,同样,也做不到视若仇敌。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她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对着华洵说道,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地敲进他的心房,说完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站在那似乎成了一尊雕像,许久才斜着嘴角轻声一笑:“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好,怎样都好。”
世上最难熬的还是那一个情字。
华洵出去的时候看到锦棉依旧站在湖边,他走上前去。
“锦棉,去看看璃儿吧,她情绪有些不稳,待我好好照看她。”
“嗯。”锦棉转身准备离去,却又被华洵叫住,“锦棉,你和乐正舞零什么关系?”
“认识而已。”她未回头,淡淡说道。
“认识夏映川么?”他追问道。
“夏映川是谁?”她转过身来好奇地问,任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你进去吧,璃儿在等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锦棉的脸似乎是想在她的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可锦棉那张平静的脸没给他任何答案。锦棉听他这么说便转身离开,可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原来他们都不相信她啊,也是啊,在经过她装傻逃跑这件事后想必没人再把她当成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孩了吧,不过本来她就是在骗他们,这样算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自从那天之后,锦璃一直让锦棉陪着,对华洵始终不理不睬,而华洵却每天出现在她的眼前,不管锦璃如何对待,他只嬉笑着在一旁陪着。
人生在世,喜怒忧思悲恐惊,只感情一事便将七情都撞个满怀,七情之中,喜只占其一,华洵受的,锦璃受的,这个中的跌宕该是怎样的绵延啊?
安逸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锦璃临盆的时日,华洵请了最好的大夫和稳婆日夜守候。
那日正午晴空万里,锦棉和锦璃正坐在湖边一边看风景一边聊着天,锦璃突然感觉腹中阵痛,锦棉立即叫来不远处的华洵将锦璃抱进璃岸居内,她紧随其后,生产期间她在旁边寸步不离,而华洵则一直握着锦璃的手,当时的场面锦棉是终生难忘,自那****理解了一个母亲的伟大,更亲眼见证了一个女人蜕变为母亲的全部过程。
直到夜幕降临锦棉才听见孩子的哭声,稳婆高兴的抱着那位血淋淋的肉团兴奋的直叫,“是位大胖小子,夫人好福气啊。”华洵在一旁为昏睡过去的锦璃擦着汗,锦棉忽然觉得心头滚热,似有熔浆融入,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只在那一会儿望望床上的锦璃,一会儿望望华洵,一会儿望望刚刚降临人世的肉团,看着稳婆替他洗去血水,然后裹进襁褓里,直到稳婆将孩子整理干净走近锦棉的面前让她抱抱,她才颤颤地伸出双臂将那个幼弱的小生命仔仔细细地抱在怀里。
那四日华洵整日整夜守在锦璃身边,任她如何赶也不离开一步,第五日,边关来报,东莱在花容屯兵十万,正在向大厦进军,誓要讨回舞零郡主,与此同时,西北边境西陇大军正与北辰交战,这对于大厦和北辰而言不得不说是一个严重的挑战。
大厦国王恶疾缠身根本没法调兵遣将,二王子华汲素来与华洵不睦,华汲在重兵交困之下倒戈一击自称为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大厦的王公贵臣只等着新王登基指挥朝政。大厦缺少凝聚的核心人物,而东莱的襄骥将军却是一位人所共知的完胜将军,如若真正交战大厦的胜算并不大。此时位于大厦南部的南澳若再插上一脚则大厦危矣,大厦危则北辰危。
北辰与西陇交战只要华洵令大厦出兵西陇根本不敌,可这时东莱却大兵压境牵制住了大厦的兵力,北辰独自应战虽胜算很大,但失了大厦这个助力便延长了战期,对于北辰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也许西陇并不介意战事拖长甚至希望将北辰拖的精干力竭,可北辰却不能陪它如此周旋,一来北辰国内内乱刚定政局不稳亟需清理残余势力,二来内乱期间士兵元气尚未恢复,三来大厦内有人蠢蠢欲动华洵一人不能分饰两角。华洵的当务之急是回到大厦登基为王一统大厦与北辰,如此,合二国之力方能化险为夷。
“璃儿。”他唇瓣开合却只叫得出她的名字。锦璃抱着孩子头偏向一方没有理睬。“东莱大军压境,我……”
“你走吧。”锦璃手拿拨浪鼓逗着怀里的孩子,并没多在意他,华洵站在床边深深地望着她,许久才道:“我华洵此生与苏锦璃同生同息。”
锦璃逗着孩子的拨浪鼓骤然停止,唇瓣微动,终是没说出话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和孩子。”他说完快速转身离去,他只怕再多望她一眼,自己便永不会走,那时,将是万劫不复。锦璃转身望他,却只剩他背身时留在阳光里的一个模糊背影。不久以后,锦璃想,那时,那时哪怕是和他说上一句话也好啊,可是她没有,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连微笑也没给他留下。
华洵走至门外被从里面赶出来的锦棉叫住。
“辰曦哥哥。”
“何事?”他侧过身,问。
“你打算如何去枭靳?”枭靳是大厦的都城,她知道他定是要回去的。
“呵,你果然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前的形势你竟看得一清二楚。”他感叹了一下,继而说道:“此去枭靳路途多舛,不知你有何良策?”
“辰曦哥哥心中自有定论何须再问我?”她笑着道,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只是一样,我知道北辰的襄骥将军定会沿路拦截,每条可能的路他都会派人围守,你想择隐而走应该避不开他的眼线。”她不想说出夏映川的,真的不想让牵扯变得更为复杂,可是,看着锦璃和她怀里的孩子,看着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美好男子,她在挣扎矛盾后,还是没能置身事外。
“原来你真的认识他,锦棉,我突然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你。我的行踪是你暴露给他的?”他眼中含着冷然。
锦棉望着他,忽而笑得惨然:“你真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若不是为了往日里的情分我定不会多言一句。”
“如若你真在乎往日里的情分就待我保护好璃儿。”
“她是我的姐姐,不用你说我也会如此。”
“这样最好。”他看向锦棉,一会儿又道:“既然他知道凤行山庄,此处不宜久留。”
“姐姐刚刚生产,不宜奔波,再说,他若想找到我们,怎么躲都是躲不掉的。”
华洵皱眉,眼神紧凛,“莫非,他会追踪藏匿之术?”
“……”
“既然这样,与其隐藏被动不如迎面相击,谁胜谁负就看谁技高一筹。”
当天华洵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让人易装成他的样子先行,第二天天刚亮他乔装悄然离开,而凤行山庄内则是安置了百余高手,再加上遍布内外的士兵,任何人都不能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