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木城。夏映川接到来信,信中写到:“若愿贵国舞零郡主安好,汝必撤军还城,稍息必完归之。”他把信拿在手里久久未语。
“将军?”岁久含声问道。
“……”夏映川看着那封信出神,岁久发现自从夫人走后将军总是会盯着某处发呆,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啊。
“将军。”岁久见他久未回神,只好顶着脑袋向他要指示。
他神情未变,喉咙微动:“传令下去,将洛水的兵力全部撤回花容。”
岁久听后,整个人有点缓不过神来,他们好不容易得了初木城,这才几天,怎得说放弃就放弃?虽如此他却不敢质疑,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问道:“那,夫人……可好?”
夏映川听闻,拿着信的手轻微地抖了一抖,他抬起眼皮,望着岁久,随意一问:“你想知道?”
岁久这会子直想拔剑把自己给捅了,没事儿瞎操个什么心啊,这下可好,操错了。“属下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属下只是,只是,只是觉得,觉得将军思念夫人甚为辛苦。”
夏映川看着他的眼神暗了暗,墨色的眸子越发幽深,他看着岁久一直没吭声,他越是沉默岁久就越觉得凶多吉少,心中忐忑,他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笨嘴,说什么不好非说夫人,说错了改就是,这下倒好,越说越乱,尽然猜起将军的心思,同情将军起来,这同情就同情吧,只要不让将军知道就好了嘛,好吧,他居然还给说出来了,他真想一头砸死得了。
“都走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她了。”夏映川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将军,夫人才走五天。”岁久本能的说出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悔的连死的勇气都没了,他脸色极端难看,低着头心里默念“我在梦游,我在梦游……”
夏映川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方道:“你和岁寒换换吧。”
这一句简单的话将岁久的梦境直接打碎,和岁寒换换,和岁寒换换……岁寒是暗卫,是不见天日的暗卫啊,果然,将军不能惹啊,夫人更不能惹啊。
“属下领命。”岁久苦着一张脸悲催地退出房外。
自从那日雨中与她相别,已经五天了,没有她在身边夏映川忽然觉得很不安,那种不安牵引着他的心,让他心神恍惚,这是思念么,他不知道,若这就是他从未尝过的思念,那么此时,他岂不是思念滂沱,竟比那日的雨来的还要猛烈,疯狂的想看她的脸,想听她灵动的声音,想她娇小的身影,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想念她的一切。每一个细小的想念都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疯长成参天大树,遮住他心中的每个角落。
现在,他需要静下来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任何抉择都是那一瞬间的事,这次他却坐在房里独自沉吟了半夜。天微亮,他推门而出,命岁寒备驾,朝着西北方狂奔而去。
自那日之后,锦棉和徐天柏之间的气氛开始有些微妙,锦棉还是和以前一样跟随着锦璃的身影,徐天柏则冷不丁地出现在她们面前,他也不说话,只看着她们。
“你和天柏哥哥怎么了?”锦璃奇怪地问。锦棉朝着那白色挺拔的身影望了一眼,她实在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以前她都是不说话的。
“没怎么,许是他一时还不习惯能说会动的我吧。”
“他对你的心意……”锦璃不忍心看着那样一个明朗俊挺的人为着这情心有戚戚,因而出言提醒。
“姐姐,听说辰曦哥哥过些天就来陪你了?”锦棉故意不想提徐天柏的事,他的心意她怎么会知道,他一向心高气傲,要的不是她所能给的,纵使他真对她有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没能力回应,她苏锦棉比起他心中的锦绣不知能抵几分。
“嗯。”锦璃目光望向远方,“嗯”了一声便不在说话。锦棉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徐天柏走到锦棉的身边,拉起她的手朝着湖边走去,他不说话,锦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西陇向北辰出兵了。”
“……”
“领兵的是苏辰月。”
“辰月哥哥?”锦棉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她还记得辰月哥哥送给了她一把银月匕首,记得他尊贵不凡的气势,如今却兵戎相见。
“他成了西陇的驸马,大兵压境,我立即要赶回去,你和锦璃万事小心。”
“嗯,我们会的。”
锦棉说完便不再说话,他们之间好一阵沉默,徐天柏皱着眉头挷过她的肩,道:“锦棉,难道你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吗?”
“不是……”锦棉低下头。
“不是?”
“天柏哥哥,你抓得我肩膀好疼。”
“疼就对了,我就是让你疼,这样你才能感受得到我。”天柏斜着嘴角淡笑道,抓着她的肩膀越发的用力。
“辰曦哥哥还会来么?”锦棉知道只要他不想放开她不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行,除非可怜地哀求他,可是她现在不想那样做,她忍着肩膀上传来的痛觉,努力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西陇那边的战事暂时还可以缓一缓,华洵他一定会来的。”他淡笑的看着她,认真的回答着她的问题,手上的力道慢慢的减少。
“天松他……”
“他很好。”
“……”锦棉的肩膀一直被他捏着,她不知道这样的姿势会持续多久,面对徐天柏她真的无计可施,她垂头不语。
“他们你一一问过,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徐天柏眸中含着几抹不快,几丝无奈。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要放不下这七样,一生中有多少时光是真正快活的?”
“锦棉,我不想你这样和我说话。”徐天柏眼中有着深深地无奈,只是一年而已,一年后再次相遇他们之间竟走向了这般地步。
锦棉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徐天柏见她这样就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放开她,良久方道:“等锦璃把孩子生下来,华洵准备正式称帝,并封她为后,而北辰也会从版图上消失,这件事你找机会慢慢告诉锦璃,不要刺激了她。”
“嗯,我知道的。”锦棉点头答应。徐天柏见她听完此话竟没起一点波澜,遂问道:“北辰覆灭,你似乎并不介意。”
“你们之间的战争素来与我无关,北辰于我而言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恐怕你终身不能如愿,你是东方族嫡传后人,注定要与鲜血牵扯在一起,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锦棉看着眼前这个白色挺俊丰神俊朗的人,眼中充满了迷茫,眼神渐渐地变得毫无焦距,许久她低下头默默地说:
“你们就不能放过我么?”她声线平缓,没有喜怒悲伤,没有乞求可怜,她只是这般平淡地说而已。
“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真的别无选择了么?”她自然地接过他的话,悠悠问道。
“是此生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此生,如果能够选择,我们都不会是如今这般境地。我生来是徐家的人,徐家世世代代是华家的死士,于忠我定要为华家铲除异己恢复华厦,于孝我不能违背祖训,于义我不能背叛同华洵的兄弟情谊。而你……”
“我只是你们达到目的地工具,工具用久了也会有感情的,就算你万般不舍,是工具总有丢掉的一天。你不必解释什么,你说的我都知道,不过,天柏哥哥,我只要我想要的,就像你只要你想要的一样,你想要匡扶社稷,而我只想找一寸土地安安静静的活着,可我偏偏又是东方家族的人,是你们匡扶社稷最有利的工具,我们的利益有所冲突,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也不想给你。”
“你这是在和我宣战么?”他咻一下冷了眸子问。
“没有。”她眼神随意的看着天际,顿了一会儿又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姐姐会着急的。”
“……”他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一路小心。”说完,锦棉转身离开,留下徐天柏一人深望着她的背影,夕阳拉得她的影子很长很长,他独自站在她的阴影里,只映得出身形轮廓。
“时光流逝你的背影,我的记忆还落在原处。呵呵,是我太执着了吗?”他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锦棉消失在转弯处,他才离开。
晚上从锦璃那回来时天色已晚,锦棉正准备插门时,一股劲风逼得她向后退去,然后“哐”的一声门被关上,与此同时她的腰肢被人抱住向后退去,她想挣脱却被人擒住双手,鼻息间传来淡淡竹香,她停止了挣扎可心跳的更快了。
外面巡视的侍卫听见了这里的动静,一群人走至锦棉的房口,锦棉定了定心神对他们道:“你们退下,本宫不小心撞倒了凳子而已。”她这是第一次自称“本宫”,说出这番话时居然带着一股天生的威慑。外面的人听见她的呵斥,不敢冒犯遂又退去。
夏映川抱着她躺进床里,他侧身躺在里面,右手托着头,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墨色的眸子在黑暗里波光流转,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们就那样两相望着,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锦棉沉不住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顺路。”他望着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继续问他。
“……”他只是望着她,然后,慢慢伸出左手绾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缕发,环在食指上,一圈一圈缠住又一圈一圈放开。如此反复,过了好久才微启双唇,道:“追踪藏匿之术。”
“你是用追踪藏匿之术找到我的?呵呵呵呵,那你是故意来见我的罗?”她忽而笑得开怀,眼睛弯成一轮月。
“我说过是顺路。”他缠着发的手在空中微微顿了一下,眼帘下垂,长卷的睫毛遮住眸子,轻轻扑闪了几下,强调。
“哦。”锦棉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追问,睁着眼睛借着月光傻傻地看着他。月色朦胧,透过白色的纱帐散落在他身上,映衬着他黑色的纱衣让他整个人都温和飘渺起来,他半阖着眼帘,清俊的容颜愈深看愈有一种似仙的清逸,锦棉的目光几乎一刻不舍的离开。她看人总是那么肆无忌惮,就像还在北辰装傻时一样,不躲闪,不回避。
“看够了没?”他抬眼瞧她,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地问。
“太黑,我看不见的。”她镇定自若地说着,眼睛望着他的方向装作空洞无物。
“是吗?”他沉声问道,在锦棉还没作出反应之前伸手揽过她的腰带入怀里,他们咫尺相看,夏映川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暖得她整个脸庞通红通红,他侧身凑近她的脸将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问道:“这样看得见了么?”
“你……”她脸涨得更红了,挣着一双水灵的眼睛,眉头紧皱看着他。
“我怎么?”他眼含笑意问她。
“你怎么又这样啊?”她轻声质问。
“呵……”他轻笑一声然后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锦棉瞧着他清俊的脸觉得这一幕实在不真实,就这样在她没来得及想象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还离得她这么近这么近,她呼吸着他的呼吸,腰上是他手臂的温度,眨眼间是他睡着的安逸脸庞,鼻息周围都是他淡淡的竹香。这一刻,她的心是暖的,她被巨大的安逸笼罩,满眼只看得见咫尺间的这个男人,似乎只要遇见他,看见他,她就会忘记她本不该忘记的东西。
风霜依旧,春风欲渡,这个男人墨眸轻闭,卸下两天奔波而来的疲惫,如是,面对此刻微妙流转的气息,面对彼此之间的静默,她唯能屏息以待才能担当得起这时这刻纯粹的空气。
“锦儿。”他突然开口唤她,还是闭着眼睛,只是嘴唇微启,声音低沉。
“嗯。”她亦低声应着,她知道他没有睡着,只是时隔数日,这一声锦儿又惊得她心神浮漾。夏映川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清亮,他看着她的眼,好一会儿才道:“睡吧。”锦棉隐隐感觉他要说的并不是这两个字,可既然他不想说,那便不说吧。
“嗯。”她听话的应着,然后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右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然后穿过外衣渐渐伸进去隔着里衣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舒服的喟叹一声:“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