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久看怪物似的看向红霜,吞了吞口水,朝着水浞蓝无奈一叹:“水兄,你赶紧把你家娘子牵回去吧。”
水浞蓝一脸尴尬,将红霜从身上拽下来,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拉着不情不愿的红霜快步离开案发现场。
红霜进去的时候,室内门窗大开,抬眼看去,夏映川身着青色衣纱,正手执毛笔,弯身伏在窗台边的桌面上,走近,才看见白色薄纸上是花团锦簇的菊花,春风拂过窗棂,卷来院内阵阵花香,呼吸间似乎还有缕缕竹香,黑色发丝顺着光洁的侧脸滑下,掩去几分容颜,神秘间更让人神往墨发阴影里的那冰雪容貌,红霜心中生出叹服,任平时如何张扬肆意,在夏映川面前总记得收敛一些。
“事情办好了?”夏映川直起身来,毛笔搁在桌上,望着尚未完成的画面。
“都办好了,已经照将军的吩咐,将软言淑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夏映川望着画作轻“嗯”,好一会儿,卷起画轴,扔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将军,这好好的一幅画,您干嘛扔了呀?多可惜啊……”红霜一双媚眼滴溜溜围着纸篓里的画纸,只听夏映川说:“画本身没有价值,只是作画的空档能稳定心绪。”
真是用完了就扔啊,红霜咂舌,想问问如今的形势,看了眼面前的将军,最终咽了口唾沫,憋回肚子里去了。正想离开,见岁久匆匆而来,神色紧张,于是便留下来听听是怎么回事。
“将军,今日未时,一群鬼魅黑衣人毁了灵音阁,不过,昨晚属下便按照您的吩咐,让部下都撤离了,没有人员伤亡。只是丢失了大批文件信息。”岁久擦了一把汗,继续道:“再有就是,徐天柏派人通知将军,说……说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属下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擦汗的同时,偷眼瞧了眼红霜,见红霜也是一脸迷惑,便又低眼瞧着足尖,等夏映川发话。没想到听到耳里的话震得他们四分五裂,恍恍惚惚中似乎听见夏映川说:“我已与东莱为敌……未来不久将会有一场恶战,你们都是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人,现在我已经不是将军了,如果你们想自寻出路,我绝不阻拦。”
岁久、红霜心如麻絮,纷纷跪地,“属下誓死效忠将军,绝无二心。”
夏映川扶起二人,嘴角微抿,“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将军了,不过,我确实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待事情解决后,感激不尽。”
岁久抱拳,身形一震,朗声说:“属下惶恐,属下的命都是将军的,若不是将军,属下早就被人乱棍打死了,哪里还有今日,能为将军做事,万死不辞。”
“就是,就是,公子,您就别假惺惺了,这些话实在不适合从您口中说出来。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哪里还会去自寻出路?先别说没这个心了,就算有这个心,恐怕也没这个胆吧?”确实没这个胆,公子人品怎样,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几个要真做了背叛的事,下场绝不是公子口中说的那般清风朗月。这种严肃庄重表决心意的场面,红霜实在是无力继续演下去了,她倒也灵便,立即改口唤了“公子”。
夏映川含着笑意,半开玩笑,“总得做做样子,今时不同往日。”
岁久长吁了口气,拍着胸脯,他刚刚真是吓个半死,将军平日里哪说过这种话,还以为明日就要奔赴沙场生离死别了。
夏映川走至桌旁,拿起一封信,交给岁久,“将这封信交给徐天柏。”
岁久不解,“公子,徐天柏与我们不是一直势不两立么?你这是……”
红霜玉手一挥,拍上岁久的头,衣袖飘飘间,脂粉之气尽数落入岁久的鼻子内,眼带鄙视,语气调侃,“岁久,亏你自诩才高八斗,现在是什么状况了,公子说我们与东莱为敌,既然和东莱为敌,那么除东莱之外的人都是盟友。”岁久被浓烈的香气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避她如野兽,嘴里直嚷到,“你这女人,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告诉水兄。”
“哟……你活腻了是不?”
他二人正闹得厉害,夏映川轻笑出声,“水浞蓝,别来无恙。”
红霜愣在原地,维持着挥手的姿势,僵硬地转过身来,发现水浞蓝正站在窗外,于是,一声绵长黏腻的猫叫声响彻屋内,“相公……”然后就见一红衣人影从窗台一闪而过,消失在屋内。
岁久悲哀地看着水浞蓝,不住摇头,夏映川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对岁久说:“你路上小心,多带些人,别被韩若的人发现了。”岁久一整神色,连声应是。
月上梢头,襄骥将军府一派肃杀,夏映川站在白玉石阶上,青色衣纱随风而动,台阶下,那碧色衣裳的男子满目寒光,手里的那张金色面具反着月光,火把跳动,金黄色的光,金属一样冷凝。
韩若微咧嘴角,一步一步朝台阶上走去,及地的长发拖在石阶上,摇摇摆摆,妖精般鬼魅,“映川,你太让我失望了,原本我给你一天时间,让你仔细考虑清楚,没想到……”他将一封信捏在手里,因着愤怒,整个信件都被捏成一团,斜长墨眉间杀气聚集,“你竟然,呵呵,你竟然真的勾结外贼,要将我一生的心血付之一炬,你当真是心狠手辣……”信件被揉的粉碎,十指张开,便随着风飘飘而去,吹落在夏映川的脚边。
夏映川眉头紧皱,看着落了一地的碎片,岁久……遇上韩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片刻间,神色恢复清明,对上韩若怒火跳动的黑眸,缓声道:“韩若,你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哈……”韩若仰天大笑,妖精般的身体微晃,在黑夜里开出一朵碧色沉沉的鬼艳花来,忽地止了笑,寒光凛冽的面容里带着痛楚,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是吗?夏映川,难道你忘了,是我亲手将你从南澳战场里救出,也是我,为你在东莱建根立足,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现在,该是我拿回的时候了。”
夏映川只是微抿双唇,嗤笑出声,“韩若,我从不觉得你为我做过什么。唯一为我做过的,也就是将我从南澳战场里救出,而你的救命之恩,在这将近二十年里,我都悉数还尽。”他实在不想与这个,自称为了自己费尽心力的人,浪费太多口舌。夏映川十六岁那年,韩若与乐正舞珺之事被东莱王发现,重兵围剿间,他为报救命之恩,为韩若挡了一箭,后来,也是为了报救命之恩,陪同韩若潜入深宫,毒害父亲一生效命的东莱王,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征战沙场,扩大版图……在韩若的阴影里,他抽丝剥茧般的成长,没人能懂……而现在,他夏映川,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其他一切阻力,他拼尽全力,也要一一铲除。
韩若笑,“还尽了?你的命都是我的,只要你活着,就没有还尽的那一天。”
“如此,再不用多说……”青夭剑脱鞘而出,青光涙涙,周身萧风大作,杀气腾出间,谢红飘絮散天飞,合着青色人影,分不清,是碎花装点了人影,还是人影折煞了花。
东莱国嘉元十五年,二月十八,襄骥将军府一夜之间,满门被灭,血流遍地,尸身狼藉,全府上下共百余人,可将军府堆积的尸首,不下数千。一时之间,东莱巨变,东莱百姓人人巨惊,哀恸慌乱,家家门窗紧闭,叩首乞求苍天,保全平安。
不出一日,有消息传,东莱国相韩若,与东莱太后乐正舞珺,淫淫苟合,暗结珠胎,毒害东莱先王,就连当今东莱王都是韩若与太后的私生子,道德沦丧,败坏王室血脉,人人欲诛。东莱王室其他诸王,蠢蠢欲动,誓要讨伐逆贼。东莱人心涣散,各自为政,与此同时,大厦监国公大兵压境,势如破竹,边境百姓人人逃窜,乞求襄骥将军在天之临庇佑。
“楚姑娘,你还好吧?”岁语实在是担心这位姑娘,自从住进别院暗室,这女子便心神不宁,魂不守舍。锦棉愣了愣,“嗯?你刚刚说什么?”
岁语长叹一声,“楚姑娘,你别太担心了,街上那些不过都是传闻,没人亲眼看见,公子他神通广大,不会有事的,这饭菜我都热了几遍了,你好歹也吃一口啊。”
锦棉对她扯出一抹笑容,“我知道啊,他怎么会有事,他肯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这笑容太过苍白无力,岁语看在眼里,只能不住的叹息。拿起碗筷,往嘴里扒了几口饭食,却没吃进嘴里,落了一地,岁语不忍再看下去,抹着泪出了暗室。
一碗白饭,一大半落在地上,桌上的菜纹丝未动,锦棉坐在床头,细针穿线,绕过白色丝帛,一朵红花晕染,只是,针尖上穿着的细线,明明是绿色,指尖被针扎的不堪入目,她却毫无知觉,只坐在那不知疲惫的绣着花样,****夜夜……不做些事,她真的会疯掉。
这日清晨,岁语摘了几枝桃花,在锦棉房内摆弄,想着,姑娘成天茶饭不思、心神恍惚,看到这些生机蓬勃的花定会好受些。没想到,锦棉醒来,看见摆在桌上的桃花,只坐在桌旁默不作声,眼光无神,呆愣愣看着桃花一动不动,只说了句,“三年了,桃花开了……”岁语察觉过来,楚姑娘这是触景生情了,知道自己不该多此一举,想将这花拿出去扔了,却被锦棉抱在怀里,整个人囚作一团,呜呜咽咽的悲泣,声音太过压抑,恍得岁语胸闷气滞,泪水也跟着流出眼框。
“楚姑娘,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心里难过,岁觉出去打听了,晚上便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了,公子他们不会有事的。”
锦棉恍若未闻,只是蹲在地上,抖动着肩膀,泪水模糊了视线,桃花开过,生命里的那抹温暖终究离她而去。而那一年的桃树下,开出血样桃花的淡青色人影,也在她的愚蠢里消失无踪。她以前从不担心失去,因为不曾拥有,可现在,她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他,果然,拥有过后,便是失去的开始。
她真想出去看看,而不是在这里一味的等待,她真怕,这等待会成为她一生的格调,可是,她答应过他,不出去,好好在这里等他回来。如果可以,她愿化身流云青烟,飘散人间,只为瞧一眼他的容颜。
晚间,锦棉同平时一样,坐在床头刺绣,桌上那一枝桃花,嫣然绽放,像极了姐姐的粉色衣裙,那样朝气蓬勃,跟姐姐一样鲜丽。想起在凤行山庄的那段日子里,她总是也学不会拿针刺绣,为此姐姐还取笑了她好一阵子。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嘈杂,乒乒乓乓夹着刀剑声,她放下手中的活,仔细听着,那声音没过多久便消停。然后,一道声音响起,因蕴着内力,直传耳膜,“楚锦,本相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我若见不到你的人,便将这别院的人统统杀死。”
锦棉却笑了,苍白的双颊透出点点红晕,既然韩若找来这里,想方设法的要捉她,那么,夏映川就一定没事,不然,捉住她也没意思。她整了妆容,从暗室款款步出,院内火把通明,一眼看去,就见岁觉、岁语被刀架在脖子上,其他一些奴仆也都跪伏在地,韩若一身碧色衣裳站在众人之间,邪魅的嘴角含笑。锦棉亦朝他淡笑,“韩若,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劳烦楚姑娘去本府坐一坐。”
岁觉在一旁道:“楚姑娘,都怪我一时大意,被他们发现了马脚,你千万别被他骗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无法向公子交代,只能以死谢罪。”
韩若看向岁觉,“既然你想死,那就成全你。”
持刀之人高举大刀,正要挥下,锦棉出声制止,“慢!”
“哦?楚姑娘有何指教?”
“韩若,之前你说,只要我出来,便不为难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吧?”
“呵呵,在这里我说了算。”
锦棉半眯眼帘,“我可以教你驭兽术,以你的功力,只要学会了,天下间再无敌手,就连水浞蓝也不例外。”
“早就听闻,东方家族的绝学乃世间奇术,习得一二便终生受用,不过,我以为,以我的能耐根本不需要学什么驭兽术,你提的条件,还不够换他一命。”韩若以手指着岁觉,岁语哭求,“楚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不怕死,你别为了我们便宜了这个魔头。”
锦棉看她一眼,随即对着韩若展开笑颜,气定神闲,“韩若,你如果可以制伏夏映川,何必在这里和我周旋?以你的武功,若夏映川和徐天柏联手,你只有招架的份,何况还有一心护我的水浞蓝。外面的局势到底怎样,我还不知道,不过,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处于弱势。”
韩若微愣,而后失笑,“可你要知道,我有了你,夏映川很快就会送上门来,再加上我的千军万马,定让他似无葬身之所,到时候,你还会笑的出来么?”
“呵呵,千军万马又如何?不知你可听说过东方公主和华厦帝王的故事,当年华厦帝王为夺取东方族的保藏,负了公主,公主知道后,就是凭着一曲《万兽朝归》,杀了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