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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南阳百姓近九成已返城,还有少数人甘为流寇,您看,这些人是否该缉拿入狱关押?”江忠义上前汇报时下信息。
经过五日游街宣告,流落他地的南阳百姓知晓朝廷差人从长安运送了大量的物资,已经于东门发放,众人奔走相告,原先打算投奔长安亲戚的人们纷纷夹包回家,终究是祖辈相继的故土,谁没个事儿老无归根呢。京城里来了人,说明朝廷还是记挂着南阳,于是人们心安地回了城。
“派个机灵的手下,跟他们的领头人谈判,须好言相劝。毕竟良民出生,若不是生活无奈,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沾恶性,不需通情,缉拿归案则是。”苏幕遮着一身青衫,背靠着手,从城门上俯视城里景象。
城门下,设有办事口,一群百姓接龙似得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一领取办事官员分派的物资,井井有条,紊序不乱。每人领有纹银二十,米粮一石,鉴于领取百姓众多,朝廷拨款有限,剩余的物资由周边城镇分担一二。
有了人气,南阳自是热闹了起来,不似前几日,空无人烟,破败萧瑟。现下,妇人抱着稚儿,依在丈夫的身边,老母亲尚在,确是温馨。
“之前走的匆忙,家里一团乱麻。为夫不争气,连累你跟着我受苦了这么多年,还没享上福,就闹上了饥荒,之后又是四处奔波劳累,为夫甚是内疚呐。待会儿,待我领了银两,我就带你去隔壁乡镇好好吃一吨。”男人望着怀中的发妻,温情脉脉。那位妇人一身陈旧的衣裳,两鬓渐生沧桑,本是农家女,嫁了夫家后,更是辛苦劳作,这些年,曾经的邻家小妹已然变成老妈苦妇。
听到自家男人体己的话,妻子不禁热泪盈眶。
“阿生哥。”女人含着泪花,与男人深情相拥。
“哎!我说阿生呐!我的摊子刚刚摆起来了,早上就去平安县拉了一车食材,呶,新鲜着呐!你还带你媳妇走那么远的路作甚,左右都是吃东西,来我这啊!就当是捧捧场咯!我老徐的手艺,你们还不放心啊!”
第一批领过钱的老徐用板车托着几筐新鲜的食材,正从城外回来。路过的时候听见秀才的话,停下板车,拿起搭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额头的汗,顺便搭起话来。人们看见南阳里曾生意火爆的老徐开始重新摆摊,不禁你言我语。
“老徐这动作可真快啊,我才从安乐镇回来的呢!”
“是啊!我是从萍乡赶回来的!”
“不行,我得赶紧领钱回家收拾收拾,现在大家都回来了,我也得抓紧出来摆摊。”
“对啊!对啊!”
他们的活跃感染了周遭的人们,百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从前的笑容,一扫流难时的衰败,大家附耳交谈,一时间,好不热闹。
看着城下的情景,苏幕遮淡淡地笑了笑。民为天,国之根本。尽管南阳百业待兴,只要人们对于明天依旧抱有希望,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冯将军的府邸在哪儿?”苏幕遮突然转头问江忠义,视线对上。
男子漆黑的眼睛一片深邃,江忠义一惊,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了。
见对方一脸惊惶,他食指微动,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江大人可是不方便言说?”
此话一出,江忠义顿时敛神,暗责方才表现太过,恐有不妥,他赶紧收了收脸色,正神回道,“这倒不是。大人有所不知,自五年前,冯长远爆出丑闻后,朝廷下旨将冯府封了,这么多年,再无一人提及将军府。故此,下官初听到大人的询问时,心下感到诧异,才一时不察,请大人见谅。”作势屈礼,顶着方正帽,视线正扬,“不过,恕下官斗胆,敢问大人去处。您,是打算去将军府吗?”迎上对方的视线,精光烁烁。
男子背着手,似笑非笑,“苏某幼时有幸面遇冯将军,深觉冯将军当年甚是威武霸气。虽说冯将军犯了事,但斯人已去,苏某尚觉得伥惋。既已来此地,探望曾经的长辈也是自然。”
“大人心善。冯长远偷卖积粮,附庸敌国,一身忠良毁于一旦,大燕臣民,谁不唏嘘指责,如今,能惦记着冯将军旧时音貌的,恐怕唯有您一人了罢!”
“江驿长此言差矣,冯将军之殇,岂有苏某一人惋惜。但凡与冯将军共过事,自会知晓他的为人。”
“呵呵呵,大人所言极是!”他打着呵笑,垂脸,神情遮于阴影之下,叫人分辨不清在附庸下的面目是否全非。
“时候不早了,麻烦江大人将将军府的位置告知苏某,趁天黑之前,苏某还能看得个仔细。”
“将军府位于南阳西北之地,您顺着这方向直走,大约两刻钟,即达将军府。韩文,跟着大人,确保安全。”江忠义欲喊来守卫,随苏幕遮一起前往,却被他伸手止住。
“不必了,苏某一人足矣。”
江忠义似有不甘,想要劝服对方。未料苏幕遮早有注意。
“苏某先行一步了,江大人监督完分派银两的事就便了,晚膳,无须替苏某候留。”得到信息,男子丢了几句话儿,便匆匆下了城楼。
“大人——!”江忠义翘首遥喊,无奈对方一晃神的功夫便无影无踪。此时,从城下让人喊上来的韩文已来到他跟前,单膝下跪,“大人。”
江忠义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文,心思忽闪,转瞬,他命令道,“跟着苏幕遮,勿让他察觉到你。另,弄清他去将军府作甚。”
“属下遵命。”韩文领了命,匆匆离开。
这几日,冯知棠一直住在将军府里她原先的闺房。跟红菱吩咐完要办的事,红菱刚走,一伙人便突然从窗户外屋顶上,四面八方地冲进室里。眼神一凛,立即执起桌上的剑,而对方已然提剑直面刺来,她迅速转身避开,扬剑迎了上去,一时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前有二人逼杀,后有一人偷袭,左右几人侯机趁虚而入。女子着一身紫棠花底的白衣素裙,于原地舞圈,手中的剑极为迅速地飞舞着,周围的攻击一时插不进来。几百招下来,前拨的人退下,后拨的人接着攻击,中心里的女子似有疲软之势。领头的人打了个眼色,攻击愈加猛烈了。
冯知棠死死抵着对方的夹击,心下快速地盘转。对方约有三十人,个个武功超强,算得上一二等高手。大燕顶尖高手于风云堂的排行榜上,皆榜上有名。而此时这伙人武功路子来历不明,一次性出动,配合默契整齐,有官方之训,又处处行奸邪之事,攻击卑鄙狡猾,应该是江湖上专为朝廷服务的暗杀手。再看对方皆为灰衣,衣上蒙有尘色,概是风尘仆仆而来,大抵多日未休息,有杀手眼神略怠。
素衣女子眼神暗了暗,空出左手,缩进袖子里,欲动作,一计人影却从空中冲出来,被杀气重重包围的中心处俨然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来这了?”女子抵着苏幕遮的后背,侧首。
“我还未问,知棠如何出现在此地,此时你不是该待在长安的吗?”苏幕遮盯着对方脚下的动作,做好防备之姿。
“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先摆脱了他们再说。”冯知棠将左手中的药粉迅速抛向空中,一时间,白色的粉末夹着异乡四溢开来,趁灰衣人不适地抬手遮鼻,冯苏二人一跃而起,已然逃开。反应过来的灰衣人赶紧上前追赶。
天色渐暗,南阳城外是一片连茫茫的戈壁,少有人家,唯几排白杨突兀地挺在虚弱地光晕中,孤孤寥寥。
后面那帮灰衣人穷追不舍,疾跑在前边的素衣女子沉着眼,余光捎到侧边紧跟而上的青衣男子,一时烁光闪闪。
“跟紧了。”她快速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向左边飞速跑去,男子抿了抿嘴,拐弯跟上。
几排白杨倒在地上的影子最终与土黄的沙滩融为一体,茫茫夜色中,除了奔驰追赶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其他的杂音,看不见一丝的光亮。这是一场黑幕下的杀戮,却是不为人知。
“小心!”一道紧肃清俊的提醒声惊起,似雷鸣划破天幕,叫人心里一颤。
“噗嗤——”,紧接着便是一阵刀剑划破衣服的声音。
“吭——”,她一把拉过挡在身前受伤的男子,提起剑向偷袭的男子挥去。对方一时抵不住,被女子砍伤了右臂,无法拿剑,只得退去前线,让后边的人上前攻击。
后背浮纹的木槿花已渐被红色血染,肃冷的空气中包裹着浓郁的血腥味。男子手无寸铁,又受了伤,与人打斗的气力渐渐弱了下来。
“呼——”,远方有沙尘暴骤起,发着苍茫的呼声,席卷着满天黄沙,汹涌澎湃。
正是时候!女子一把捂住男子的鼻子,向空中极速地撒了迷雾散,这强劲的风势迅速将迷雾散灌进了杀手们的嘴中鼻中,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纷纷倒地不起。之前的药粉并没有突袭到这帮人,他们的反应实在迅速。不过眼下,四周尽是风声凄厉,一片黑茫茫,手上的小动作自是不易察觉,加上风的助力,药倒他们倒是轻而易举了。
冯知棠拉着苏幕遮极快地奔跑,杀手已经解决了,但是这戈壁滩的沙尘暴的杀伤力绝不比他们弱上几分,若是于沙尘暴席卷临了之前尚未逃离此地,她与他很可能被埋在这,给那帮杀手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