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宾馆,一切都安顿好,我拿出前一天从周悦手机里悄悄记下的梁卓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下午,周悦回家就会发现我走了,所以现在也不用再瞒,只是有点担心我的不告而别对周悦的伤害,梁卓是他最好的朋友,我需要他帮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要分手?”梁卓很诧异。
我见惯诧异了,“我可以不说么?是难言之隐。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下午关心一下周悦,我怕他发现我走了情绪会失控。”
“既然你担心他,那就是说明还爱他。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呢?”梁卓还是不解。
“这事没办法当面说,”我忍不住哭起来,“梁卓,周悦和你关系最好,我也最信任你,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两天好好关心和照顾他。我这两天就走,不要找我。谢谢!”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筱叶,”梁卓干着急没办法,他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就当你有难言之隐。我下午会约他吃饭,然后一块儿回家。只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找我。”
“谢谢!”他们是好兄弟,把周悦交给他我放心。
结束了和梁卓的通话,又给小叔打了电话,说这几天我和同学去南方玩,过几天就回家。他也没多说什么,要我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安排完,我就关了机,然后到医院做检查并预约手术。
我找了家大医院,这样我会比较踏实和放心。而且就算是全市的医院联网,现在周晴在家里休产假,也发现不了我。
可是做完了检查医生却要我和爱人一起来预约手术,并且要爱人签字。我说我爱人在外地,暂时回不来,能不能通融一下。医生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你们现在的大学生,就是不会保护自己,叫他来怎么了?就是要让他学学该怎么样做男人!”
我红着脸走出来,又到了另一家正规的医院,一样,都要叫爱人签字,而且我的样子明摆着就是未婚先孕。
憎恶自己有什么用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宾馆走,路过水果店的时候,我的嘴里一个劲儿泛酸,于是我进去买了苹果和葡萄。
回到宾馆,我就洗了一个苹果吃起来。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不由得让我想起沈逸远给周晴削苹果的情景,再看看自己,我的眼前瞬间就模糊了。同样是怀孕,周晴吃着沈逸远切成一块一块的爱心苹果,而我却独自在宾馆里抵抗着早孕反应。中午吃过的饭,在水果店旁的小树沟里一股脑又还给了大地,只是方式迥异。
吃完苹果,我躺在床上拿着上午做的B超图很努力地想看出哪个黑点是我的宝宝。我抚摸着肚子,默默地流泪,宝宝啊,不是妈妈不要你,是你来的不是时候,妈妈现在要暂时把你送走,等你下次再来了,妈妈一定好好照顾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你,你会是天下最幸福的宝宝。宝宝,原谅妈妈吧,妈妈对不起你。
我竟不能自已地放声大哭起来,小腹传来一阵一阵明显地骤疼,我知道这是我的宝宝在怨我,在恨我。宝宝,你想踢就踢吧,想打就打吧,都是妈妈的错,妈妈给你记着,下次你来了妈妈会加倍偿还给你。宝宝,对不起……
我抓着被子捂着脸,任凭眼泪哗哗地流。
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肚子有些饿,看了下表快七点了。我想,此时梁卓应该约了周悦正在吃饭,或者周悦已经发现我走了正在歇斯底里。我手里攥着手机,黑黑的屏幕,无论摁什么键都是黑黑的屏幕。我怕周悦崩溃,我想开机,我想跟他说我只是离开,可是然后我该怎么说呢?说不爱他了?说我要和你分手?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我把手机扔到床上,蒙了被子不去想。但是越是刻意地不想就越会想,周悦的一颦一笑,周悦郁闷时痛苦的表情……无一不让我心疼。
一个声音在耳边喊:周悦,对不起。
另一个声音也在耳边喊:陆筱叶,你王八蛋!
两个声音就这样一直打着架,我知道我必须沉住气,不然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我把手机扔进了床和墙之间的小缝,确定我拿不出来;我起身将窗户关严,用绳子缠死,确定我一旦冲动了跳不出去。
我继续躺着、哭着,想着周悦,心疼着周悦,恨着自己。
哭够了,我爬起来把中午多买的一份饭吃了,我得想个办法再去一次医院。
第二天,我盘了头发,穿了件白衬衣搭配着运动裤,打扮成不修边幅的已婚妇女模样,还特意在地摊上买了个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可到了昨天第一次去的那个医院才发现,坐诊的还是那个大夫。我没勇气进去,直接出来去了昨天去的第二个医院。在这里,坐诊的大夫虽然换了,可是却依然要求要爱人同来预约并且签字,说这是对家庭负责。我无奈地走出来看看刚出升的太阳,我的宝宝要是能这么光明正大就好了,我会倾我全部爱他或者她一辈子。
要不就去小诊所做吧,肯定没人管我,可是,万一卫生不过关出了意外怎么办?!要不就做药流吧,去小诊所开药,药都是包装好的,应该没有卫生方面的担心,可是,万一没有流干净,还得去医院,这就闹大发了。
要不叫梁卓来?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好意思找他?
那还是叫小叔来吧,他一定会愤怒,但是事情还是要解决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逃避他劈头盖脸的责骂,而是解决问题不是么?!
手机被扔到床缝里了,拿不出来,我只好用房间座机给小叔打了电话。电话里没有多说,只说出了点状况想让他来一下,不要跟爸妈说。
小叔听后很急,当天就请了假,晚上买了个站票,在两节车厢连接处蹲了一夜到B市。当我在车站看见他时,他胡子拉擦的模样吓坏我了。唉……我这都是做了些什么事啊,竟要他跟着我受罪。
见到我,小叔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什么事。我不说话,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宾馆,让他先洗漱,吃点牛奶面包。他吃饭的时候,我心里很忐忑,我似乎都能预见一会儿他暴跳如雷的样子。
“好了,洗干净了,也吃饱喝足了,说吧,怎么回事。”小叔收拾完桌子坐在床上,严肃地看着我。
“我……”那种事,我还是说不出来。
可这时,小叔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我,脸上表情很是复杂。我有些纳闷,怎么了?
“喂,逸远,”小叔接起电话,糟了,我赶紧冲小叔摆手,使劲地摆,歇斯底里地摆。小叔看见了我的手势,基本上也知道的差不多了罢。
“嗯,没有……好,我有消息了给你电话。”小叔匆匆挂机。
“陆筱叶同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小叔真的生气了,“沈逸远说周悦找不到你,你就这样不吭不哈地走了?”
“小叔……我知道是我任性,是我对不起周悦,你怎么说我都可以。可是沈逸远已经占满了我心里所有的位置,如果让我夹在他们中间痛苦地生活,我做不到。我觉得爱就是信仰,沈逸远就是我心里的这个信仰,没法改变。”
“那周悦呢?周悦算什么?”小叔厉声呵斥着我。
“他对我太好了,我沉陷在里面出不来,在他的世界里面幸福昏了头。”我小声啜泣。
“一点都没有爱过他?”
“爱过吧,在他一次次对我示爱之后,在我们去周庄、去新疆的时候,在我们一起收拾家,一起做饭的时候……”我平静地流着眼泪,娓娓道来,“我现在怀孕了,本来不想让你为我操心,想自己解决掉,可是医院必须要宝宝的爸爸签字才能预约手术。”
“你说什么?”小叔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再说一遍。”
“我怀孕了。”我看着他燃烧的目光,小声地重复。
“嘭”地一声,小叔伸拳转身砸向墙壁,我的心跟着震动着,不禁又哭出声。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当了耳旁风么?你不爱周悦,你也不爱自己!”小叔咆哮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生气。
“可以啊,陆筱叶,”他停了一会儿,深呼吸着,努力恢复平静,“你主意挺大的,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就等着看你身边的人为你受苦,为你心疼,你自己跟没事人一样,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现在都恨我自己,从小什么事都随你,现在看来是真的把你宠坏了,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看着小叔自责地用手捂住眼睛,那分明就是在哭泣。我心里想,陆筱叶啊,看到两个男人都为你哭,你很有成就感吧?可我心里另一个声音却撕心裂肺地大喊:周悦,小叔,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成就感,其实我也很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清楚这样做不对,可是似乎就是有一根无形的绳子在牵着我走,弄得我后悔不已却无法回头。
狂风暴雨过后,小叔依然认真地替我想办法,第二天,带我去预约了手术。
手术那天,我怀着悲恸的心情,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医生将我和我的宝宝剥离。在推入麻药的一瞬,我对宝宝作了最后的道别,宝宝,下次妈妈会好好保护你,你是妈妈的心肝啊,妈妈会永远爱你,宝宝,对不起。
小叔扶着我回到宾馆,一言不发,却把什么都替我做好。三天后,带我回了家。
我没有直接去单位报到,小叔跟爸妈说不急,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在家养好身子。他给我买红枣,没事还老跟我妈说他想吃鸡,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动凉水。
过了两周,我去报社报了到,先在总编办打下手,送个文件、复印个材料什么的,随时听候总编、副总编的召唤。
报社共有两个副主编,张总比较年轻,是小叔的MBA班同学,我能进来就是托了他的关系;郭总比较老,估计过不了几年就退了。
张总对我很好,让人给我搬了张办公桌,配了玻璃板、文具,还给我两本报社的制度汇编,要我好好学习尽快进入角色。不过他私下里和小叔说过尽量不要暴露我进报社的路子,因为事业单位不好进,周围人都盯着呢。所以我对他也只表现出淡淡的尊敬,和对待别的领导一样。
郭总感觉上明显没有张总活套,是个业务型人才。第一天就给我介绍了晚报几个版面的编辑、校对、内容分配,以及每天采编发刊的流程,我拿了个本子都一一记下。第二天,带我去参观库房。晚报是日刊,大大的库房里弥漫着防虫剂的味道,一层一层的档案柜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满满的报纸,很是壮观。
回到办公室,他看到公用桌子上几天如一日胡乱堆放的报纸,眉头皱起来。又看看周围正忙着各自工作不待见他的年轻同事们,只好转过身对我说:“小陆,把这些看完的报纸整理整理,分类摆放在架子上,成天这么乱死八糟的像什么话!”说完就走了,留我一个人站在办公室中央发愣。
下一秒灵醒过来,我赶紧弯腰整理报纸,还分类写了几个标签,贴在架子上。许是看见我认真的模样,旁边一个年龄比我大不太多的女同事对我说:“小陆,你不用管他,每次来新人他都叫收拾报架子。过几天就又乱了,没用的。”我呵呵地笑着说:“没事。”
我知道在这样的单位里工作,少说话多做事是准则。话说的多了,不仅有时候会在无意中就得罪别人,而且还过多过早地暴露出了自己的性格,容易被人拿捏。事做的多了,顶多会有人说你憨,可是往往到了领导想给你荣誉甚或是提拔你的时候,别人没的话说,没的刺挑,领导也好推荐。
就这样谨小慎微地在办公室做内勤两个月后,三版地方性新闻的一个采编人员调走了,张总觉得这是个锻炼的机会,就和郭总商量向总编提议将我调过去。
地方性新闻不像一版、二版国内重大新闻或者六版国际时讯那样轻松,它需要每个记者和编辑实地采编。每天忙忙碌碌,这几个人刚回来,那几个人又走了,有时候遇到重大而且珍贵的新闻素材,还要扛上摄像机。
刚来这里生门生路,主任把我安排给一个叫王明轩的女人做副手,算是跟着她学习。我一口一个王老师地叫她,起初只是学学编辑稿件,慢慢地熟稔了一些,我就叫她王姐。她三十出头,离过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见她不容易,我就尽可能把我能做的事情全部揽下,这样她每天下午五点半就可以去幼儿园接孩子。
有一次,主任让我跟着她去采访一个县交通局长。说是为了保证高速公路顺利通过他们县,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这个穆局长曾经几度跑遍沿线村民家讲政策劝说征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近到家庭拆迁补偿,远到县域经济发展,为征迁工作的开展身体力行着。
我和王姐早上出发,坐着车跑了将近一天才到县里,赶到交通局的时候,恰好局长要出去,因为蚂蚱沟乡的农民又围攻当地的临时拆迁办了。我们上去和局长说明了来意,他说那刚好,让我们和他一起去蚂蚱沟乡。
蚂蚱沟乡在山沟沟里面,四周基本上都是土窟拉拉的黄土荒山,这几年省里大搞生态林,才隐约显出了些绿色。我们的车在黄土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出事地点,这是一片刚用推土机开拓了的土地,土地上植被和农作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溜溜机器碾过的痕迹。
我们的车比穆局长的车早到。一下车我就看见了乱哄哄的场面,二、三十号壮年劳力围堵着拆迁办的大门。领头的人手里拿着征地的文件正和工作人员激动地交涉着什么,我见状,没犹豫,扛着摄像机就冲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