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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语祸根,莫知其他

夜离殇回到府里,少不得要先跟夜云杉回禀。虽然他也知道,定会有人早早跑前头去叙述过了。但是君臣父子,先君臣后父子,他须得走这个过场。夜云杉心肠冷硬,平日里少温情多严苛、又受王妃憎恨轻视、且无生母照顾呵护。是以,夜离殇常常谨小慎微,唯恐哪里不慎再被父亲给看轻厌弃了。

此次,他自觉处理的倒还算可以,又细细回想一番,不觉脸上带了笑意。兜头师傅曹子儒正迎面走来。曹子儒抬头刚看见夜离殇面有得色,倒把他给气得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大为光火、很是恼其愚笨不争气。曹子儒啧啧地冷笑声,才冷着脸说道:“公子好得意么?”

夜离殇听见曹子儒声音,身子微微一震,就忙上前执手问好,见师傅脸色不大好看,也就识趣地不接这话,可心里却有三分不解。

夜离殇身份搁着、纵着又能上房揭瓦的顽劣脾性,硬是让个文人曹子儒给摆弄得老实服帖、再不敢去逃早课溜着玩。自然,是有夜云杉的威严给压镇着,却也可见几分曹老头软硬不吃的正直性子、霹雳厉害的精明手段。

曹子儒向旁边扫视一圈,这才回头瞪着夜离殇,低喝道:“文臣者。在外,不能抵抗防御外敌的构陷诬蔑;对内,蝇营狗苟、不足取信于民夫伙伴,却花言巧语地擅取主子宠爱、常用阿谀奉承来迎合主子喜好,以此保全自身位子。所做成绩,不够抵其不顾道义公理、暗地豢养党羽、迷惑主君所谋得私利;所造危害,却足以深垢君清、力毁君明。此谓国家的贼害。这种人常伴随身畔,也会招引得更多同样奸邪的小人聚集。主君被他们围着,长久以来难辨人心的真伪、难视世道的清楚,还不如戏狎身边的恶禽猛兽更安全!敢问公子,您可还能记得老朽何时讲过这段课业?”

夜离殇转眼看了看曹子儒,也不吭声。

他明白曹子儒的意思,也明白曹子儒所言不假,更信曹子儒待己的赤诚爱护,可他到底还念着与黎涛的友人情谊。权衡再三,心头的想法滚来滚去,仍有意偏袒庇佑黎涛,更不多想只急着绕开话。

夜离殇听完也不作何反应,打个哈哈,接着说道:“师傅是正直君子,是以,离殇有幸能常闻听到精辟深奥的高明道义。可您这突然问起某个道理,离殇年少愚笨的,眼下倒还真记不清了。”紧接着又笑笑,道:“师傅,您瞧我还急着去求见父亲,改日再向您请教,可好?”

看他明显避开、不想谈及。曹子儒更是恼怒,只觉这得意弟子如今还真被猪油蒙了心,冥顽不灵得很,立即冷笑道:“公子,您且耐心听完老朽的啰嗦吧!公子觉得这人言辞华美有趣、识趣懂事便去偏宠回护,您觉得王爷心里头就没一点掂量?他是您手里用惯的人,老王爷不想您多心、反伤父子感情,又看这厮只是个小人物,不足为虑,便暂且不去管他。可为着这种人,您也值得自垢己清、自毁已明么?”

这话正就狠狠砸在夜离殇心窝里的最深处!

他神色猛地变了,接着就沉默不语。不得不说,王府里的人不管面上如何风光,实质都是依附夜云杉而活的。为他一人的开心而放松高兴,为他一人的发怒而畏惧小心。便是夜离殇也不敢不听命行事。况且,黎涛做的坏事,夜离殇大多都清楚,只是装傻闭口不揭开,不愿使彼此的情谊尴尬难堪。

曹子儒懂得夜离殇最顾忌的,也知道该怎样进言才能有效。他对夜离殇寄以厚望,自然地就很不喜欢夜离殇和些个酒肉损友、纨绔子弟随意嬉笑玩耍,害了自身的见识修养、也毁了他费心栽培的满腔心血。曹子儒一代大文士,很不喜夜云杉的一些做法,却又对他的儿子倾全力去教导。所谓师承,大概就是这般奇妙的东西吧。

夜离殇顿了顿,恢复常色,却又微有为难不忍,执手道:“师傅提醒,离殇记住了。只是,与友人交,不该不替其思虑援助的。因而,还请怒离殇没法效仿里面的‘清君侧’之举。让师傅失望了,离殇真是羞惭。”

夜离殇话里没一点反悔的意思,话直撂下也没半点转变,可曹子儒却立即放心了,也就不再逼他出言。曹子儒明白,其实他已听进去、也有所留心了,跟着就微微颔首、淡淡道:“如此也好,公子快去忙吧。”夜离殇躬身一礼,退后几步便转身走了。

别人的话倒也算了,曹子儒不同于别人。私底下俩人的情意暂且不提,曹子儒站的也是跟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位置。曹子儒的话,夜离殇总要仔细掂量、好好想想的。

夜离殇往院门快步走着,可巧周路也赶着迎面奔上去。今儿也是奇怪了,这个周路纳罕地满脸的笑意,这刚看见夜离殇,他就咧着豁牙嘴、神色颇有自得,让夜离殇不由就一愣,随即心里有点不大痛快。

周路拱手笑道:“公子,您请回吧,没您什么事了。王爷在园子后面,说今儿让您早歇着、不用再回话给他了。”刚看过酷刑惨死,又还犹豫不决,夜离殇心绪正乱,听着周路的语气如陡然得到靠山一般洋洋得意,抬眼又瞧见他连腰似乎也硬了几分。

夜离殇这脸色更不大好看了,又不明所以,就只皱眉道:“周叔,父亲在园子里做什么?”周路专门等着他开口问,顺着话便得意摇着头,满脸假笑,说道:“公子,您还不知道呐?嘿,今儿王妃郡主她们打皇宫那里回来了。”

哦,为这事。夜离殇立即明了,跟着就起了怒气,心道:“呵,你这刁奴,原来真是你的‘靠山’回来了,难怪这样得意忘形,跟小爷我说话都生硬了三分!”但听姐姐回来了,夜离殇还是很惊喜,这人一高兴,就又懒得跟周路较劲了。

他转头往园子那边看了眼,问道:“姐姐可有问起我?她给我带什么好玩东西了么?”周路眯眼直嘿嘿笑,瞧着比夜离殇还高兴,笑得堆起满脸褶子:“可巧呢,刚才老奴过去,郡主正提起您。好东西?这老奴可没敢替您问郡主要,要不明儿您去找郡主问问?郡主作姐姐的,平日可最疼您了,想来是少不了好东西给您的!”夜离殇闻言更是愉悦欢喜,立马展颜笑道:“那是自然!明儿不行,我可等不了,这就得找姐姐要去!”说着转身就往郡主的院子跑去。

刚跑又被周路慌忙地一叠声给叫住:“公子,您别走呐!哎呀,公子您别走!”夜离殇听见了顿住脚,回头不耐道:“周叔又有什么事?不要紧的回头再说,我着急见姐姐。”

周路甚为难,脸色变了几次,到底还是支吾着讪讪开口了,道:“那个,您这几天手头不断事地忙,担心您累着了,王爷王妃说您回来就不用去请安了。新带回的厨子手生没做好,今儿家宴的菜品大多油重腻歪,想着您这胃口淡、定是吃不消的,王妃说您也不用去陪着了,就撤了您的席位。叫老奴来告诉您一声,说您早早回去歇着、明儿再请安就好。”

夜离殇立即就明白德佳意思了,合着王妃又在甩脸色给他看呐,左右也不是头一次了!他没曾想德佳身为国家的嫡公主、做着诸侯国的王妃,却像市井妇人般粗鄙可恶,居然这么小家子气的算计、上不得台面。想来这刚从皇宫回来,得了兄嫂撑腰说话,又眼里没人了。

刚刚的开心喜欢被冰冷兜头浇灭了,在心里又渐生凉泠入骨的恨意来。夜离殇脸色猛地就沉了,恼怒愤恨得牙痒,却仍按耐住,顿了顿,又突地笑了。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周管家,有劳你了,好生代我谢谢父王王妃的慈爱体谅吧。”

但凡夜离殇开口叫周路“管家”,都不会是多好的心情。周路也知道夜离殇这是恼得很了,更自觉苦不堪言,得意立褪又另添畏惧担忧,却只能畏缩着赔笑、小心地称是,然后规矩地做完礼赶快走人。

王妃的父兄皆为皇帝、自己嫡出公主身份,在王府里一贯骄纵妄为。兼性子猜疑善妒,不能容别的女子,曾暗地命人谋害夜离殇生母的性命,又灭口堵话。云亲王子嗣凋零,过半就因着这妒妇的心狠恶毒。德佳膝下只有一女,多年无子,再拖延不得。无奈,便只得主动张口提出让夜离殇做云亲王世子,小心顺了夜云杉心思让他高兴。而这周路便是王妃给一手提拔起来的。

其实,周路也曾有心靠拢夜离殇。

这老东西的一双眼看得出来,世子虽年少却并不是个没能耐、没气性的,真让他心里记恨了,只怕难得善终。叛旧主者,新主子多半也不能放心重用,夜离殇对周路又一向没半点好感。周路在夜离殇这里连碰好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狠泄了气,又不敢真被王妃知晓而见罪于她,只好死心塌地就跟着王妃站。平日跟在夜云杉身边伺候,也没少给夜离殇暗地里使绊子。

夜离殇当然清楚,有时气得牙痒却又没法说。他先前鄙夷周路是小人,不去理睬周路的示好,如今吃了这厮的暗亏,才明白得罪跟着主子伺候的小人物,会给自己找不少的不痛快。却又到底少年气性,他咽不下这气,更不好脸色待周路。

刚听完师傅训话,夜离殇不由就在心里暗骂道:“一意苟且主子来保住自身、取府里管家的俸金、豢养和自己一般下贱的狗腿子,真是奸邪可恶的贼子!且等着瞧吧,日后我怎么把你真正的主子和你一块儿掀翻!”

气得不轻,夜离殇转身快步走远了。先前还想着跟姐姐说说话,如今被这么一气,也忘了找夜衣岚玩的念头。

而席间,夜衣岚也是苦不堪言。她多次想说话、离席去叫夜离殇同来家宴,都被德佳狠狠瞪眼、转开话头给打断了。夜云杉吃得不高兴,可他也知道德佳狭隘尖酸的性子,当下更不会因着一件小事再给皇帝借口来试探寻事,便照旧只作没瞧见没留意,含笑听妻女说笑逗趣。

这府里也就夜衣岚在母亲、弟弟两边都能自在说话了。德佳平日的举动,夜衣岚瞧在眼里,很怜惜心疼弟弟、也尽心尽力去照拂。可她更知道,夜离殇如今稳稳的世子、将来妥妥的瑾州掌权者,瑾州何重?弟弟也不是好欺辱、随意相与的性子,母亲一味轻辱作践他,只怕有狠狠倒头栽下的那天。

夜衣岚在两头费心地来回说着好话。但德佳蠢笨却不自知,仍然继续轻慢夜离殇,而夜离殇又只隐忍着不做何反击。是以,岚郡主大费周章,却收效甚微。

又走出几步,夜离殇在风口那边停下想了想,忽地有个想法。笑了笑,叫着于今臣索性又出府去了。他故意要过了门禁再回府里,也就不打声招呼就出了府、跑去看黎涛。

于今臣跟着夜离殇多年,得知王妃刚回来就又使脸色给他主子办难堪,也恼怒不平。不敢妄议,就也不吭声、带上补品跟着夜离殇一溜烟跑出去了。

黎涛刚让人清洗额头伤口,才接到通报说世子来了,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就见夜离殇带人拎着礼品吃食快步走进来了。黎涛忙命退医人,自己亲手接过搁放在桌上,又给夜离殇看座上茶。

夜离殇依礼推辞后坐下,却又不说话,只瞧着黎涛的脸怔怔发呆。黎涛被他瞧得心里发毛,不自觉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把,忍不住说道:“公子,您这看什么呢?怎么还带着东西来了?如今咱们总算了一桩事了,可您怎么脸色不好?是被杀人那一幕给吓着了么?”

夜离殇回了神,摇了摇头不想提及,只是黑沉着脸。接着伸手端茶狠狠喝了口,却犹不解气,皱眉把茶碗一放,气道:“能怎么好看?王妃刚回来不想看到我,为人子弟的,总得给王妃一些时辰让她再适应下我这张脸吧!”

黎涛闻言一愣,尴尬地看了眼夜离殇,又看看于今臣,讷讷地缩头苦笑,借着拿药给自己上药,避开回话。于今臣瞧眼夜离殇,低了头、作没听见,也不接这话。

夜离殇没想着要他俩附和咒骂,自己说完就又喝茶。抬头看见,拿过伤药帮着黎涛上药,骂道:“你这混小子可真够狠的!”黎涛没明白他的意思,疼得直吸凉气,药劲过去了,就苦着脸直叹气:“唉,没法子的事。李兴不快点死,留着太麻烦,为了咱们瑾州,省不了的。”

夜离殇听这话,不自觉停手去看黎涛,眼神难辨,心想:“装什么?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碍着于今臣在,也不直说,可还有心提醒:“黎涛,这事就罢了,揭过不提。见使臣用的账目等那些安排,你可仔细别再出了岔子。父亲要真恼了,府里任谁都保不了你。”黎涛听他郑重、似有所察,愣了下就迅速抬眼去看夜离殇的神色,但却始终看不出可让人安心点的。黎涛自己有鬼,难免心虚、惴惴难安,不自觉偏头避开,冷汗跟着就一点点爬上脸。

夜离殇立即察觉到他不自在,接着就又笑了:“我只问你可还有纰漏,瞧把你怕的。平日见到美姬歌伶,不精神得很?故意卖弄耍小心眼,比谁鬼点子都多!美人面前,怎么不见你收着性子装斯文?”见夜离殇只是顺口问问,黎涛这才放了心,跟着也干笑几声就扯开话。

事情的始末在脑袋里又过几遍,黎涛看着夜离殇,突然脸上带了肃色:“公子只管放心,再出不了错的。”夜离殇眼底不由闪过讥诮笑意,眨眼又没了,黎涛也没察觉到。

夜离殇听完点点头,转开眼笑了笑,可瞧着有点心不在焉、意不在此:“你做事向来很稳妥,这次我也会放心。”对夜离殇的无谓敷衍的态度,黎涛皱眉不解,跟着眼珠一转、便还以揶揄微笑,道:“公子好装痴扮傻地耍人,总要留个心细的打掩护,黎涛这可不就练出来了?”

夜离殇噗嗤一声乐了,把茶盏放到一边,伸手指着黎涛笑骂道:“哈哈,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混小子,你可别到处乱说、坏了小爷我的好名声!”

见夜离殇给逗乐了,黎涛就又大了点胆子,侧头转眼、狡黠地瞧瞧于今臣,接着拍掌故意笑道:“是是是,公子扮鬼吓哭新郎又气跑新娘的,年少有为,又是这般耗心耗力、来之不易的大好名声,黎涛可不敢轻易给您坏了!”

夜离殇憋涨得脸通红,也瞥眼于今臣,只得含糊地出言告饶。于今臣是听明白了,但瞧见夜离殇窘状,也只好忍笑作没听见。这两人大声说笑了一会儿,就又谈到给使臣做的安排。

夜离殇喘匀气,抬手一口气喝光了茶,擦净嘴问他:“你追回多少银钱赃物了?”黎涛刚要叫人取账本,夜离殇又伸手阻拦了,皱眉说道:“我可没时间听你每笔细算的,你只说主要的。”

黎涛仔细想想,边思忖边说道:“涉及的银钱太多,账目也杂乱得很。一堆人白天忙、夜里熬着地看,却也只理出了不到一半。追回的银钱么,就更少得可怜了。这会儿倒是一个个都来哭穷讨饶了,说求咱们宽限些时日。我瞧有的宽些日子就能全补上、罪也不算很大,只先抓了张惠、魏仓和苏柑这仨来吐钱。另外俩人还好说,就这苏柑真是败家子儿。那么大一笔钱,竟早早给挥霍干净了,苏家眼下正急着变卖家产来补上他捅的钱窟窿。还有那个孟踎谦,怪棘手的,好像跟薛家的薛岭很有点关系,便是再过几天,我和下属怕也不能跟人撕破脸地狠讨狠要。”

夜离殇知道,黎涛这一次又少不了动心思在里头故意赚人情、得财物了。薛岭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由世子接手管事,就是打狗也该看主人的,又是铁定的公事,眼下怎敢替人出头刁难?借十个胆子给他呐!孟踎谦?呵,多半是黎涛跟人不对,想趁着这事借他夜离殇的手来扳倒敌人。

黎涛在夜离殇身边做事几年,却还不及安瀛只见到夜离殇一面得明白。所恃不过是二人的交情,却在他眼皮子下耍心眼算计又沾沾自喜,也真够愚蠢。利益,已迷了黎涛的眼与心智。

当下夜离殇也不说破,很有几分鄙夷不快,接着嗤地就笑了,撇嘴道:“凭他什么高门大户,谁贪谁就得给吐出来,想被打得再吐出来也行。别的我懒得计较,你得给我把这活做精细了。在使臣面前,我可不想也丢脸面,瑾州也丢不起这人了!”

黎涛闻言甚羞惭愧疚却又窃喜放心,跟着就正色说道:“您放心好了!不过,您说的是这个理儿没错,凭他怎样,您也不怕他薛岭。可眼下却还不能如何计较,公子别忘了,您只是先要追回些,拿来给使臣做做样子。剩下的,等人回去了再慢慢追究不行吗?”

夜离殇也就随口说说,根本没做这打算。冷眼看完黎涛虚伪地卖弄忠心,只点点头,接着就转开话题,对了遍安排,黎涛从头到尾给他细述一番。夜离殇想想,片刻,说道:“他们家里可都安排妥当了?可别前面弄好了、后面倒给出乱子了。”这次黎涛扬眉微笑了,只一字一顿地说了五个字:“请公子放心。”

夜离殇抬眼定定看着黎涛,眸色深邃、神色看不分明。跟着,也微微笑了起来。

夜离殇心高气傲,与人交,看真诚更喜才智。只才华性情甚好,就可能会交做友人。他身份尊贵、不曾受友拖累背叛。如今,却生出细微的怀疑迟疑来了。

黎涛手里有个远房亲戚本想向夜离殇引荐,可苦于自身就尴尬未决的处境,想了想,又把话咽回肚子,就只一起开怀说笑。

不过,那人倒真是个正直名士,叫仓广溧。仓广溧本意是没想着让黎涛引荐的。他准备照着名士的惯例,呈上书函直接求见夜云杉。

明君择臣以能,能臣亦择主以明。直面去探察观摩,对主君之头脑胆魄、做事用人之手段,都能直观感受。成则留,不会被主君觉得是朋党援手、有背景亦或裙裾关系的缘故,可放心任用;败则去,坦荡洒脱去自做自的、自乐自的,另寻主君效力。也很少会因着此事给麻烦拉扯缠身、让自个徒增心烦憋屈。

可是这黎涛是呆久官场、圆滑世故的人,他可不这么想。

黎涛想着仓广溧名头不小、也有本事,若助人上去,在瑾州他又会多个人、多些份量。虽然仓广溧从没让他斡旋引荐,黎涛却一心认为是名士惯有的虚伪可笑、自作清高的做派伎俩。也幸而黎涛不曾说出口,不然这仓广溧再有好名声,因着黎涛,夜离殇都不一定会把仓广溧当回事儿、瑾州又将少个治理州务的人才。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眼看着过了时辰,夜离殇神色始有变动,轻笑了声,接着就起身要告辞。

黎涛正挽留着,抬头看到滴漏上时辰,立马想起王府的门禁,不由有点后悔,叹道:“这可怎么办?只顾着说笑,又误了时辰了。”夜离殇也偏头去瞧,旋即回头狡黠笑道:“误时辰又怎么了?我就是想看王妃会不会再拿这事找我的麻烦。不提就算了,要是提了,呵,我总有话让她也憋屈不痛快。”

呵,这话可真像小孩子的赌气不甘。

黎涛心里好笑,便嘿嘿笑道:“公子,您怎么突然这么小性子?

夜离殇一起也笑了,可疏无半分的笑意。这让自认了解他的黎涛感到很意外,便立即停下等他说话。夜离殇却没再说,笑了笑很快敛去神色,又如常的懒散顽皮了。他眨眨眼睛,笑道:“玩笑话,别太当真。”

黎涛明白这并不是玩笑、他当真这样想的,呆怔语塞,心里闪过些不安来,随即就附和着干干笑了笑。于今臣却不由心泛冷泠、凄凉难消。

他知道夜离殇在王府多年的微妙处境。说主子不像主子,说奴仆又不是奴仆,做稳了世子这才好了起来。如今长成好谋算擅伪色、心冷厉难信人的少年,渐失本来模样,实在顺理成章,却也实在悲凉。

于今臣忙去插嘴圆话,笑道:“您赶紧回府歇着吧,接下来还有事要做,再说郡主明天怕是也要找您的。唉,郡主她待您啊那可是真好!”

夜离殇回头看眼于今臣,若有所思。寒意渐消,默了默,突地大笑道:“你说的对,是该回去了!”说完又转头道:“黎涛,我走了,你不好见风,就别出来送了。”

黎涛哪能不去送贵客,夜离殇硬按他坐回去,自己带着于今臣快步走了。

一路上夜离殇郁郁寡欢、懒怠说话。于今臣同他一样爱闹好玩的性子,见他愁眉苦脸,自个也玩得不好,也愁眉苦脸地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夜离殇慢慢叹道:“今臣,一点恩惠便让…唉,对着我总费心思地欺瞒以获利,愈发让我心烦生倦了。”

于今臣沉默了下,他明白夜离殇所指,接着想了想,突地却神色黯然,片刻才低声道:“您觉得是一点的利益,旁人可不一定觉得小。”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一条街道。

入夜了,街边上还有很多摊贩、不少行人。街道石柱晃着摇曳的各色灯笼,靠近主街的勾栏酒肆茶馆、各样铺子等也热闹得很。拐弯酒楼翠色的软玉烟罗纱帘轻巧晃着,夜离殇抬头看到老板看着满客的店,喜欢得合不拢嘴,跑堂兴冲冲地堆满笑跑着招呼送菜,客人在里头吃酒菜、吹牛皮说笑话,或高声叫嚷。他侧耳听到这整条街有许多声音,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高兴的、生气的、激动的、平和的。各式各样的,却又都乐此不疲的。

几队巡逻兵照例穿甲胄持兵械,来回走动留心瞧着,兵刃甲胄随着他们走动发出仓啷轻响。

夜离殇莫名地不大高兴了,撇撇嘴,再没了说话的心情。

于今臣也没多说话,刚好走过卖珠玉的摊子,看到摊上粗糙劣质、雕工甚拙笨的石头首饰。他忽地转头去看夜离殇,神色不定,于今臣淡淡道:“您可会有兴趣仔细看看这些东西?可会把它们当回事么?但对摊主来说,这是赚钱养家的重要营生、是能带来很大利润的宝贝。”

夜离殇还真的从没细看过、细想过,闻言愣了、一时直被说得语塞。思忖片刻,他却又怔怔的、没了神色。

跟着夜离殇久了,于今臣能猜出他的几分心思,又摇头道:“毕竟您站的位子和很多人站的不一样,所要挂心的人、要做的事也就不一样,也更须您多留心。”夜离殇瞧着于今臣,神色变了变,张开嘴却没说话。

夜离殇没想到于今臣倒是个心里透亮的,不觉长叹一声,苦笑道:“当局者迷,人人都避不了躲不开的圈,却偏偏人人都自以为是那个在圈外头的例外。小爷自负有点心眼,却还不如身边不语的旁观者你明白。也许,这总总而生、林林而群的怨苦烦忧,多半是愚蠢、却不自知的庸人才有的自扰自苦。放宽心就好。”

夜离殇没说完后面的话。他在心里想:“且先看着,若黎涛再假借权倚仗势、做欺民谋私利的苟且勾当,小事便算了,再有牵扯人命的,也只好撒手不管了。黎涛,他又可曾真心当我是友人?脱离了这曾关系,就该和旁人一般守着法、礼的规矩做官做事,省得小爷自个烦恼。”

于今臣知道这“庸人”是夜离殇对他自己的嘲讽,却不知道是不是也对黎涛的。夜离殇心思不定,又情绪不佳,于今臣不敢随便接话,说了句“公子您折煞小的了”后就只默默跟着。

而想通了这节,须臾后,夜离殇有了笑意,又说道:“今晨,你说的对。”这会儿已近王府,于今臣就没回话,片刻瞧着没人留意他们了,才低声道:“到王府了,公子要留心了。”夜离殇听见这话,身形微有停滞,转头看眼于今臣,很快又回头,轻轻“嗯”了声。他再不迟疑,稳步进了府里。

简单的一席话让夜离殇心里开始存下了芥蒂、也给自作孽的黎涛留下了祸根。其他的,还只是蛰伏着不被觉察与知晓。

明儿怕又会是个难以言说的日子。可是好与坏,谁又知道呢?且等着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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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