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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次杀人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便随着啊的一声大口呼吸,猛然从地上站起身子,一股水流从我身上哗啦流淌泼下,是彻骨的冰冷将我惊醒。

原来不是地狱,属于人类的感知预示着我还活着,虽然滋味相当不好受,但总归,上天又眷顾了我一次。

我又咬牙俯下身去,从脚下一泓冰泉中摸索出我的古刀,然后抖抖索索着沿着漆黑的墙壁向前摸索。

我四下巡望,发现不远处闪动着微光,便立即加紧脚步跑去。走进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口深洞,口径很小,仅容一个人通行,好在我身材瘦小,一矮身就爬了进去。洞里面仍然全是积水,这水也不知道从哪里而来,我一脚踏下去身子便有一半没进了水里,有一阵冷到锥心刺骨的感觉传来,我卷缩着身子往前趟过去,所幸洞内渐渐变得宽敞,洞壁甚至不再是一开始的黑黝粗糙之感,我索性趟过去用手触摸,发现其面光滑细腻,完全不像天然形成的,越往前行,积水越来越少,壁面慢慢也发生了变化,摸起来的感觉好像有什么精雕细琢的纹样,我闭上眼睛,反复摩挲图案的纹路,心里猜忌着壁画上的可能是一群上古神兽之类的神灵,或者是龙犬,我们瑶族传说中祖先的化身。

半晌后我终于踏上地面,浑身又是一阵哆嗦。

这时候我总算发现了不远处一个岔口燃烧的火把子了,冷的要死的我欣喜不已,哆哆嗦嗦地靠近过去取暖。

我以为我会死在敌人的枪子下,然而胸前的疼痛感慢慢减轻,浑身上下被碎石粗砾以及藤蔓枝桠折磨的酸痛,却都不致命,也是很久以后,当我和他成为了夫妻,我才知道,是格挡在胸前的一刀,为我主动挡去了一枪,而非我自身的幸运和能力。

又一次气息向我靠近,我转头挥刀对准来人,来人一声及时提醒,用浓浓的瑶语叫道:“小宁是我。”由于出刀太猛,我的脑袋被自己震荡了一下,半晌我看清了来人,真的是阿爸的好友我的外戚阿沁叔。

阿沁叔也是伤得不轻,一条腿已经被子弹穿破,我急忙过去扶住了他,他算是一直支撑着了,还没走近我,就瘫倒在地。

阿沁叔是寨子里有名的硬汉,他的一只手能将我托在空中,旋转无数圈,经常吓得我又哭又闹的才笑嘻嘻罢休,这时候却是半身瘫痪的残废之身,我伤心的不能自己,我还是一个孩子,孩子的脾性也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我搂着阿沁叔叔哇哇大哭,口齿不清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爸爸在哪儿。

阿沁叔忍着痛将我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背给予安慰,另一只手轻捂住我的嘴让我噤声。

“别出声,他们还在附近。”

我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不管满脸的眼泪,抽搭着小声问:“疼不疼?”

很多废话一旦出口连自己都要觉得好笑,这当然很疼,眼见阿沁叔面容扭曲,却咬牙摇头,无力地说:”这样坐着挺好的。”他又小声道:“小丫头,叔叔知道你从小就脾气倔,一旦犟起来,你爸每次都只能往我家里躲,又不敢得罪你这小祖宗,不过这一回,你一个小丫头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内心有鬼,所以歉疚,低着头不敢看他,也就没看到他也是一副欲说未说的样子,只忍不住叹气;“你妈妈本来就性子很弱,可能她这一辈子做的顶天大事,就是不惜万里跑过来嫁给了你爸,你要能活着出去,以后陪着你妈。”

我胡乱抹去眼泪,小声说:“叔,我们都会活着出去,我发现了一个偏僻的小洞,我们一起,从那里逃出去。”

阿沁叔听此,并没有表现出欣喜,相反有点犹豫不决,我抓着他的手臂,急道:“您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啊,要首先活下来才好啊。”

阿沁叔似乎被我小大人的口气震住,以不可思议加重新欣赏的目光审视我,不再推脱,支撑着站起身,我连忙拽过他一条胳膊,以末微之力扶住他。

“我一条腿都费了,是怕连累你,不过小丫头你说的对,何况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再矫情。”

我们慢慢前移,阿沁叔每踉跄走一步,都要疼的牙齿打颤。

但他却没有歇歇的意思,喘着气对我说:“这群盗墓贼中有一位年轻人,不是一丘之貉,他前来舍命相救,不过纵使他再厉害也抵不过这里一群人,他是一个好人,沉默不语,却是非分明。我们的先祖看中这里的险恶地势,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才终于在群山连绵中,挖掘出一个供先人群葬的墓穴,这是我们瑶族共知的秘密,待到你这一辈,守护墓穴的责任自然会落在你们身上,大家已经心照不宣,这群可恶的盗墓者,他们贪心不足蛇吞象,那位年轻人就是盘王派来守护我们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已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你如果有幸再见着他,一定要替我们向他说声谢谢。”

阿沁叔早料到自己已经走不出去,是为了配合我才如此,他的语气有着生死有命的释然,到了最后越来越轻微,就像灵魂已经逐渐剥离躯体,我流着眼泪,用力点头答应。

我把所有力气用在背负身边这个近180的大个子身上,阿沁叔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歪倒了下去。

自他身下流下一大摊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大量的失血将阿沁叔折磨的极其虚弱,我将阿沁叔耸拉下来的脑袋扶过来,靠近自己的身体,默默祈祷这时候那位冰山一样的叔叔,能过来将我和阿沁叔叔接出去。

但我的祈祷,只换来了噩梦一样的事实。

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不知从哪个洞冒出来的来人,他手里提着短枪,正将什么东西兴冲冲地忘裤兜里塞,几乎要撞到洞壁,然而缓冲间注意到缩在角落的我们,条件反射性提枪,眯眼警惕着,又缓缓放下。

他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声叹气,矮在我身边蹲下,一脸忧郁地看我。

半晌,他叹道:“我其实一点不想杀你,你这么小,这么可爱。”

我一声不响,他见我丝毫没有半点妥协,而且脸上的表情实在不像一个孩童所应有的,心里着实也是震惊不小,对方或许不知,一个人心中的怨恨一旦爆发到极点,会是怎样的一种杀伤力,小则伤人害己挫骨扬灰,中则劳民伤财鸡犬不宁,大侧祸国殃民生灵涂炭,哪里还会惧怕,我怨毒的语气非但没有半点示弱,反而显得振振有词;“亏我叫你一声叔叔,亏我们寨里所有人都对你们这么友善,你们现在这么对我们,是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当着我们祖先的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不怕遭报应吗?”

来人被我的训斥搞得一愣之后,继而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他抹抹眼角笑出的泪,讥讽道:“小姑娘你死到临头反而教训起我来了,你这一套一套的大人理论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他见我依旧用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好像要将他生吃了般,自找没趣地坦白着用枪托敲击地下,眼冒金光;“告诉你小丫头,这下面可是个金屋啊,你们老祖宗个个都是守财奴,死了还要占有这么多的好东西,而你们这群瑶民又实在榆木疙瘩的一群蠢人,所以我们来这边也算来的十分妥当,这就叫什么,莫失先机,对吧。”

他解释完这一切,又开始沉默无声地打量我,眼里的玩味似乎在找寻一种弄死我的方法,我低下头不再与他目光对视,默默拽紧了手中的刀。

我没想到,怀中奄奄一息的阿沁叔叔,这时突然挣扎着咆哮起来,用尽全力扑向这个男人,爆发力之大以至于对方被这股意外之力推将出了很远,一个踉跄两个人扭倒在一起,待他反应了过来,一把举起手中的枪,枪口埋进阿沁叔的身体,闷声连发几颗子弹。

“快逃,丫头快逃,快,逃.”

阿沁叔用他最后的力气保全我,助我脱离虎口,直到最终瘫倒在男人身上,一双大手依旧死扣住对方,他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我的眼,我牙关紧挫,举起手中的古刀朝男人刺去。

“你们是一群畜牲,都是一群畜牲…。”我歇斯底里的叫喊,一刀又一刀朝着他身上扎进去,收回来,又刺进去,收回来。

见不着面的另一头,那位给我古刀的叔叔,从一开始便护我周全的男子,他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一抹,成拳状急速转出,一拳砸进墙壁。

是他,牵引古刀刺出。

若只以我自身之力,根本对敌不了,且已死在崖畔。

鲜血的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我的视觉一片模糊,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一片猩红,脸上也是冰凉一片,第一次杀人的恐惧,被仇恨完全取代。

不知刺了多少刀,直到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一丁点反应,我尤为不甘地收回刀子,才发现他已经被我刺的血肉模糊,死不瞑目直直地瞪着我,手里的刀颓然衰落,我掰开他的手,将阿沁叔叔从他的身上翻下来。

“阿叔,阿叔。。”

阴阳相隔。

待我再一次见到他,阿沁叔的躯体已经僵硬冰冷,而我亦如同朽木枯坐,古墓中出其冷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看不到伤感的温度。

他走过来将我抱起;“我带你出去。”

我没有反应,任凭他抱在怀里无声走着,从另一个盗洞口,他将我推送出去,自己也慢慢攀爬上来。

我终于感觉到累,想安稳睡上一觉,他默默注视我面无表情的小脸,用手指轻轻刮擦一下,我回头来注视他,他笑了笑,虽转瞬的功夫,然而这是我看到的第一次笑,温暖人心。

“阿沁叔…”我木纳说出这一句话。

“这里很安全,不要再害怕,我进去将他背出来,你等我。”

我机械点头,他低下头缓缓呼出一口重气,接着又跳了进去。

他的步伐沉重,隐隐约约地我意识到可能分开的这段时间,他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

那天晚上,他终于还是将阿沁叔叔的尸首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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