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走了,那些所谓的军官死的死,逃的逃,也如常所愿带走了一批先人遗物,邻寨的壮士不幸牺牲一位,后来听大人说起,那些假装特种兵的盗墓贼,很有可能受雇于境外非法团体,因为眼馋中国这片物华天宝之地,不惜花重金收买人心,购买枪支,由百来号人构成的庞大犯罪群体,在中国贫瘠的边境之地密谋筹划。
最初的每个深夜,他们为了保密,分批派人值守和上山,通过撒网式搜捕,最终如愿找出了祖先的墓葬群,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天他们需要休息,显得静悄悄的原因,然而这还不行,复杂庞大的地下古墓虽不会出现阻拦的鬼魂,然而九曲十八弯的精妙设计,还是让他们大费周折半探索半强行挖开了一条便捷通道,打算瞒天过海,将古墓里值钱的宝贝全部转移走。
然而事情并不能完全按照计划的发展,全在人心。
这群中国莽夫为何心甘情愿冒着判刑的危险并甘心做洋人的忠犬,千里迢迢过来盗墓,还不是为了一个发财梦。当憋闷了数月的男人们看见财富就要闪着灼人的光辉飞进自己的口袋,开始得意忘形,所以在即将离开的那晚,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显得过分热情,只是这其中的激流暗涌,我们都看不到罢了。
但人心都是肉长,它让俗世的人们面对诱惑和考验时很难把持,兴奋过头的男人们突然灵犀般同时生出一股强烈的燥意和不安,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虽说上头有明确指示,难保谁不会暗中做手脚偷捏藏摸,本就贪婪的人们面对着比红红绿绿的钞票还要值钱的古董,就像被施咒一样自乱了阵脚起了贪心,直逼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大人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大部分也是通过他的强迫审讯,听邻寨的男人说起他的事迹,是那抹惨淡景象中唯一一点生气,邻寨一名壮汉甚至连劫后余生的心悸还未放下,便滔滔不绝他的故事,不知为何,他的出现导致栖息在墓群附近所有的猫头鹰全部惊飞起来,足有上百只,埋伏在山头的狙击手也感到极为诡异震惊,一个幽灵一般的影子,从几十把狙击枪下飞速掠过,没有任何子弹阻止得了他的步伐,他纵身跃进盗洞,赤手空拳,将里面的伪军官解决一大半。
然而他终究也被一颗子弹所伤,是因为将邻寨的男子从敌人的枪口眼救下,敌人惧怕这个藏在暗处的阎王,不敢再贸然出兵,只得草草放手,之后他便出现在我的面前,用埋进一颗子弹的身体将昏然入睡的我平安带回来。
我昏睡的几个钟头里,他终于支撑不住,沉沉倒地,腰肋间的血流淌出一大片。
而我很累,却逼迫自己醒来。
我没看到阿沁叔临终前那欲言又止的颤抖嘴唇,却改变不了既定事实,父亲先于阿沁叔一步离开了我。
母亲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最终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忘记了痛苦,忘记了睡眠,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伴着魂不守舍的母亲。
我将熬好的小米粥一口一口喂进母亲嘴里,母亲像个小孩,会乖乖喝我送到她嘴边的粥,会看着我傻笑。
阿沁叔说我是个从小就性子很犟的孩子,我不否认,就因为这倔脾气,我不知道已将母亲气哭过多少次。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从倾慕变成了一种绝对依赖,真算不得什么好事,我的母亲便是如此,所以对自己的丈夫和村寨里那名寡妇间,那一点扑风捉影般的暧昧关系,变成了间歇性神经质的疑神疑鬼时,每次总要闹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肯罢休,惹不起的父亲只能远远躲开了去,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我,也没个好脸色给这个可怜的女人,心疼她的同时,便将从那寡妇嘴里得来的冷嘲热讽说给她听:“人家都说了,没人跟你一样将自己的男人当宝贝供养着,你不嫌累人家还嫌烦呢,真要有个什么,也被你三天两头的疑神疑鬼消磨掉了。”
母亲以她的方式深爱他的男人,却信不过他,对我每一次的胳膊肘往外拐,也是痛彻心扉,气哭道:“你们父女俩,没人跟我一条心!”
当时的我,隐隐约约冒出了点想法,却不知道如何将这种想法变成通情达理的言语,去安慰她,只倔强回嘴:“反正我只知道你这样是不对的,我长大了,也绝不不会像你现在这样,男人会很烦你的。”
母亲被自己的闺女气的下部不了台,慢慢停止了哭闹,坐在我旁边,依旧将我揽入怀里,自嘲道:“是不对,你以后千万别学我。”
冬去春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没有思索的空白中度过,夜里也会恍然惊醒,看见母亲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痴痴地注视着月光。
我将她扶起送到床上,拍她越发瘦弱的脊背,整个身体蜷伏在她的怀中,搂紧了她并告诉她,你还有我。
万物新生的春天,予人希望。
然而,它最终还是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身后是一围茂盛的蒲草,身前是一座新坟。
我就一直坐着,大脑依旧空白,像一具木乃伊一样枯坐着。
我几乎没再想他。
我昏睡在父母的坟前,醒来后已经是自家安静的让人心悸的小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走出家门,询问了别人,有人告诉我,他还没有走,他受了伤,被安置在别人家里,由人照顾着。
我便朝他在的地方走去。
一进客房的卧室,我便看到了他。
我没想到在他身边多了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细心入微地照顾他喝药。
少女生的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侧脸看起来飒是好看,浓黑的头发整齐地挽起,编在一起的是一块漂亮的包头帕。她一勺勺地将碗里的药汤轻轻舀起,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端送到了他的嘴边,俏脸微低,有点不敢看他。
而他,很顺从地一口口喝完她送过来的药汤,两个人配合的相当默契。
最后还是男主人掀开门帘走进来的举动,让这份美好的静谧落了空。
年轻的女子立刻惊慌地站起了身子,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小声地叫了一声阿爹。
男主人看到了我,笑着领我走了过去,女子也是很亲昵地将我拉到了她的身旁,水灵灵的脸蛋上一副娇羞十足的模样,少女的憨态浓郁。
“恩人,感觉怎么样了,现在好点了吗?”
男主人一坐下来便关心地问道。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依旧失血的脸上写着迷茫。
只会说瑶族语言的族长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莽撞了,笑着招呼少女过去,让女儿做起了翻译。
男主人说的话有点罗嗦,反反复复地,就为了表示我们寨子里人对你的千恩万谢,要不是你,能活命的人没有这么多,请问恩人尊姓大名。
阿沁叔叔让我一定要记得的恩人,叫什么名字?
他对由少女翻译出来的族长原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回说应该的,也没有示以友好一笑,眼神竟是失去焦点的。
“我阿爸问,恩人您尊姓大名?”
少女只得再次提问一遍。
问完之后我们三都齐心协力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也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反应,我将头偏过去,见他的眼神已经收回了,微微皱着眉不像发呆的样子,而是在思索。
千真万确,他是在思索,对这个基本问题。
男主人有点耐不住性子,就转头问闺女这是咋回事啊,是不是你翻译错了,少女听后觉得委屈,直摇头说我没有说错,这时候他轻轻说话了:“有一天我醒来时,便遇见了一群陌生人,被他们强行带走,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女在父亲的耳边翻译完这算不上回答的一句话,男主人愣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振奋地一拍大腿,大叫说:“这正好啊。”
男主人将没有言语的答案完全放在端详他的满意目光中,又满意地将头转向身边的女儿,一副可喜可贺的模样。而少女的娇羞更是显露无遗,这种没有语言的表态,连幼小的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但当事人却依旧满头雾水的样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见他将疑惑的目光转向我,我才道:“主人要将他的女儿嫁给你。”
男主人哈哈一笑,少女更是羞愧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说:“小宁跟我出去吧,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我等候消息就是了。”
我没有理会少女的热情,漠然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显然没有想到,问题已经超出他的预期,转过头说了一句:“我还没考虑要成家。”
这种婉约的拒绝让情窦初开的少女捂着脸跑了出去,男主人也重重叹了口气,说:“既然恩人无意,我们也不强求,那你好好养伤,我们绝不打扰你,你来去自由,随你吧。”
接着男主人也出去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我和他。
他终是没将脸转过来,而是躺下身子,闭上眼睛。
我走到他的床榻前,爬上床,近距离看着他清俊好看的脸,轻轻恳求道:“叔叔,如果你留下来,我就跟你留下来,如果你走了,带我一起走,好吗?”
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一定知道我此刻就俯身在他身边,所以他睁开双眼的同时,一点也没有感到任何惊讶。
“我不会娶她,不是因为你。”
他看着我平静地说。
“我只是想跟着你。”
他轻轻呼吸,将身子侧了过去问为什么,为什么想跟着我。
“如果不跟着你,我也许就会死去,只有跟着你,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