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陌没有出声，只在她身边屈膝坐下，突然长手一伸，就像猴子捞月一般将苏乔捞到了自己身上，这会，她倒是泄了气，一点也不抵抗了。
苏乔的上半个身子被九陌搂在怀里，头枕着他健朗的右臂，目光就那么直直望了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我们做一个月的夫妻，要是你实在喜欢不上我，你就继续回去做你的苏离，我也算完成了你哥哥的嘱咐。以后我们便各走各的道，各自造化，谁也不干涉谁。”九陌修长的手指淡淡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在这一个月期间，我会保证将军府平安无事，任何事也不会发生。”
苏乔的眸子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万万想不到他是奔着这个目的而来，只因为那个梦，只因为哥哥的嘱托，只因为曾经的挚友吗？
苏乔闭上眼，不再看他，只感觉到他的手指依然停留在她的脸颊之上，凉凉的，就像这山顶的清风一样。
良久，苏乔睁开眼，只要他不再搀和，向南楼等人也势必不会再惹事，他既然对自己如此知根知底，不让他闭嘴实在是她心难安，“你说话算话。”
九陌闻言微微叹息，随即举手发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转眼，他笑得邪魅无比，“既然是夫妻，就要履行夫妻的职责。”
苏乔身子一颤，眼神凛得更紧，她咬紧牙根道，“当然。”
九陌低下头，两人鼻息纠缠，只听得他声音暗哑，极其暧昧，“上次打你屁股，还疼不疼？”
“啪……”苏乔犹如一头惊起的猛兽般，右手毫不犹豫的朝他脸上抽去，同时脚尖点地，身子一侧便滚出了他的怀抱。
为何最近这个“滚’字特别与她有缘？
九陌也不动弹，只左手揉着被打疼的左脸，依旧笑意盎然，“看来上次没打够，为夫还得补上几巴掌才行！”
“你敢！”苏乔怒目而视，叉腰而立。
九陌伸了右手出来指她，“你看看，这姿势这表情简直跟向南楼家的泼妇一模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见苏乔顺手操起桌上的茶壶茶杯万分精准的朝他脸上摔来，只得赶紧几个跟斗翻出房间，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夫妻第一日，自苏乔来之后的第一个雨天。
九陌端了早餐来房间找她，她神志不清、睡眼朦胧的还赖在床上，九陌乘机钻入被中抱了她，还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苏乔这才猛然惊醒，两人扭打至一团，当然，是九陌让着她。
吃饭的时候，九陌手中拿了一本书，边吃边给她读“女子的三从四德’，以及如何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苏乔听着听着就火冒三丈，九陌伸出手掌坚决的制止，道，“一月之期。”这才将她满目怒火给憋了回去。
吃罢饭，九陌说给她描副丹青，便牵着她的手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比平时还要多绕了几圈，才来到书房，步履连连间，只听得苏乔嘴里不停的念着咒语，“一月之期……一月之期……”
九陌拿起笔墨，淡淡然看苏乔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纹，道，“站到窗边去。”
苏乔木木然照做，九陌觉得不行，摇头道，“怎么像根木头，躺着吧。”
窗下有一席藤编的软塌，苏乔笔直躺了上去，九陌又道，“我又不是画尸体，身子侧一侧。”
苏乔身子一侧，背对了他，只听得九陌又道，“反了，面向我。”
苏乔就扭了头过来，看他。
九陌将笔一搁，眉眼含怒，嘴角却是有抑制不住的笑意，他大步走过去，将苏乔整个身子扳了过来，又按照自己所想的姿势将她摆好，是一副海棠春睡的姿势，这才满意的走了回去，提笔画起来。
苏乔既无语，又百无聊赖，盯着盯着看了一会，就兀自睡着了。
一觉醒来，雨还在下，苏乔的身上盖了件白色袍子，九陌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扯过桌台上的宣纸一看，哪有画什么苏乔，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猫罢了。
雨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吃罢晚饭，沐浴更衣后，苏乔对着屋内的烛火发了会呆，就上床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都快燃尽了，苏乔被一双冰冷的手给吓醒，已经来不及了，九陌整个人紧紧从背后抱住她，浑身冰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一时间她都忘了挣扎。过了好一会，她才僵硬的转过头一看，只见九陌的脸有如白纸一般惨白，微紫的唇瓣也在瑟瑟发抖。
这，还是九陌吗？
心里笃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慌，这样的九陌，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日诈病骗她去芙蓉山庄时，也不似这般令人惊心。
“九……九陌？”苏乔动了动唇角，轻轻唤了一声。
九陌没有答应，见苏乔并没有挣扎，他抱着她的手也渐渐的有些松懈了。
苏乔好心的没有将他一把推开，只是艰难的转过了身子，她那张印满不可思议却又稍有担心的脸在隐约跳跃快要熄灭的灯火里忽明忽暗，连九陌的呼吸都是冷的，他，到底怎么了？
朦胧中她僵硬的伸出手指，抚上九陌那冰冷又惨白的脸庞，她的身子也被他的寒气传染，温度一丝一丝在降低，这么冷的他，要怎样才捂得热？
苏乔余光晃见了残灭的烛火，对了，火，他需要的应该是火，轰轰烈烈的大火。
“我去烧……”屋内一黑，烛火燃尽，她的余音消失在两瓣冰冷的唇印里。
屋外雨声很大，有冷风萧萧的吹着，初秋，踏着悄然的步子来了。
夫妻第二日，苏乔一觉醒来，呆呆望着一个人的床榻，道，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发丝凌乱，仅松松垮垮穿了一件单衣，露了大半截雪白的胸脯出来，幸好由于她常年裹着白布，胸部显然没有发育丰满，只堪只手盈握，倒也不算是很大的春光。
九陌走进来时，就是如此形容的。
不想苏乔却只痴痴看了他，面容俊美，墨发飞扬，身姿挺拔，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她昨晚真的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难道还有另外一个九陌？又或是，那个人不是九陌？
突然间，她噌噌几下跳下床，也顾不得自己衣衫半裸，一把扯过九陌的右手，袖子往上一拉，赫然一口新鲜的齿印，不由的面色一轻，顿时松了口气。
九陌将她轻揽入怀，润红的唇齿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不是说要履行夫妻的职责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咬我一口，还将我踢下床去？”
昨夜真的是九陌！一时间，苏乔的脑海里反复只有这句话。
九陌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嘴角一笑，一只手已不安分的从衣服的空隙处抚上她光洁嫩滑的背部，“咱们是不是接着来？”
“啪……”九陌俊美的左脸上又受了一巴掌，苏乔已如脱兔般跳到床榻前，拾起几件衣裳，躲入屏风后。
只听得九陌黯然道，“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到下雨天的晚上，我就会发病，昨天让你受惊了。”
“一发病就要跑到女人的床上吗？”顿了一会，苏乔的声音才从屏风后冷冷传来。
有醋的味道！九陌卯起鼻尖闻了一闻，笑道，“放心吧，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爬上床的女人。”
此后一直无雨，夫妻第八天的时候，九陌说要带苏乔下山走走。前提条件是上山下山时必须将她打昏，苏乔同意了。
闻着一股烤鱼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乔起身打量四周，一处山林，一汪河水，抬头只有参天的大树，远望也只有巍峨的青山。
九陌今日难得的穿了一件青衣，说是怕弄脏，隐隐看起来有些深沉。
苏乔上身穿了件浅黄的中长衫，下身一条折了边的宽松裤子，脚下是一双同色系的皮短靴，头上轻松的挽了一个小髻，多余的头发顺滑的垂在肩上，乍一看去，倒小了几岁，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别提一番俏丽与调皮。
只可惜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她的眼神锋利的打探着，久经沙场的老沉与干练满满的写在她的脸上。
就连九陌看着她，都不免有点拿捏不住这个女子，她的变化也这么多端，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乔儿，过来。”九陌将烤好的鱼冷了冷，才对苏乔叫道，她此时正在旁边的林子里散步。
乔儿？苏乔显然不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她依然缓缓踱着步子，从一棵树又绕到另一棵树，奇怪了，这里怎么没有半个人经过？
待九陌塞了只鱼尾巴到她口中时，她才恨恨的叼着鱼尾巴对他瞪上一眼。
九陌笑道，“像猫，真像猫。”
苏乔抢过他手中的鱼身，将尾巴随手一扔，只听得九陌一声宠溺的“浪费”二字后，他的身形几转，那只被弃的鱼尾巴赫然进了他的嘴里。
苏乔蓦地脸一红，随即走开。
身后的九陌说，“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思想怎么那么不纯洁！”
“啪……’一尾完整的鱼刺扑上九陌的俊脸，他叹道，这家伙吃鱼的速度还真快，果真前世是猫吧！
两人吃饱了肚子，九陌从另一处茂林里搬出一个竹排，上面搁了两只矮木凳，他毫不费力的将竹排拖进水中停好，两手撑篙，叫苏乔抱着他的古琴跳了上来。
“这里河水绵延，地势平缓，一路上只要轻摇这一左一右的两只篙子就行。”九陌一边示范一边向苏乔交代道。
苏乔抱着古琴坐在矮凳上，莫名其妙的看着撑篙的九陌，脚下清水流淌，双篙划起的水波像花般的一朵一朵盛开。
九陌问道，“你会弹琴吗？”
苏乔摇摇头。
“你会唱曲吗？”
苏乔又摇摇头。
“你会吟诗吗？”
苏乔还是摇摇头。
九陌剑眉一扬，“所以你只能撑篙。”他说的非常理所当然。
苏乔柳眉一扬，嘴角一笑，“蹭’的一下起身，举起手中的古琴做了一个大力抛物的动作，害得九陌心尖一跳，连声道歉，“小人错了，小人错了，小人这就给您忠心耿耿的划竹排子。”
河水何其长也，绿树何其多也，苏乔仿若进入了桃源仙境一般，鸟语草香，清风阵阵，溪水潺潺。
初秋的阳光淋淋洒洒，从树叶子的空隙里溜了进来，大大小小打在蜿蜒的河道上，一会晴一会阴，一会波光粼粼，一会黯然幽静。
苏乔伸出一只手，顺着水流掠着，一股清透剔凉的感觉从手指尖传到手心，再从手心传到手臂，她的嘴角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甜美笑容，那是小孩子般满足的微笑，那是一个久经沧桑的人突然得到宁静的舒心的笑。
九陌停了手，任由竹排在水里荡着，他坐在苏乔对面的矮凳子上，对苏乔伸手道，“把琴给我。”
苏乔起先没有理他，见他突然拿起竹排上一根细竹竿朝她戳过来，她这才将古琴扔了过去。
如此宁静祥和，怎舍得吵吵嚷嚷。
九陌坐在矮凳上，两脚交叉，双膝曲起，随后打开木盒，将古琴摊在自己大腿上，先是拨了几个音，又清了清嗓子，对苏乔道，“你看着我。”
苏乔扭过头，收了微笑，面无表情，看着他。
“含情脉脉会不会？”
苏乔摇摇头。
九陌凤眸含笑，唇角温软，“就是我们亲吻时的那种感觉，懂了吗？”
心里蓦地又窜了一把火上来，苏乔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真是给你三尺阳光你就灿烂，一天不跟你打架你就浑身痒痒是不是！
但是，面对如此好的风景，她忍了，苏乔转过身，背对着他。
淙淙的琴音漫来，先是低低的，仿佛细风在耳边搔痒一般，那般柔软；又仿佛发丝在微风中飞舞一般，那般轻袅，仿佛一个人心中藏了很多私密话儿，却只得诉与星辰月亮听，那么惆怅，那么无奈。
竹排顺着水流，悠悠的荡着，前面的河水无尽，身后的琴声悠悠。
苏乔一寸一寸悄悄转过身子，目光一闪一闪移向九陌。
他微微低着头，凤眸轻闭，指尖琴音如流水，即使琴音这么忧伤，他的嘴角依旧带着点点浅笑。
苏乔痴痴看着他，仿佛山间一朵悄然而开的野百合，有一股独有的幽香正肆意在她心中侵染。
“乔儿，古今兴废有若反掌，青山绿水则固无恙，千载得失是非，尽付笑谈中。你说，我们的人生能有几次呢？”
袅袅琴音中，九陌开了口，声音有若浅唱低吟，细细吹入苏乔耳中。
话音落完，他指尖几度流转，琴音缓缓高亢起来，有如高山流水般，瞬间潺潺水声，有如百丈瀑布笃落平川一般，接着又缓缓低了下去，像是怀春的女子偶遇心上人，窃喜，羞赧，不知如何是好。
九陌睁开眼，温软的目光深深浅浅看进苏乔如星般的眼眸里，“乔儿，我们不要辜负了这一月之梦可好？无论真情抑或是假意，也许我们这辈子，千回百转，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交集了。”
琴声嘎然而止，九陌放下琴，起身走到竹排中间，将右手伸向苏乔。
他等了很久，几度花开花落，几度风起云涌，最后，他怅然低目，转身走回。
瞬间一声水响，竹排摇了几摇，一双纤细的小手自背后而来，一步一步从他丝织的青衣布料上怯懦的游着，带着几丝彷徨、几丝不确定，终于，纤细白皙的十指交合，她紧紧的抱住了他。
九陌黯然的眼眸一颤，面色渐渐花开，无限欣喜，他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住她的手指，再将它们轻轻掰开，向后推去，却又没有放手。他修长玉立的身姿缓缓回转，将那双手拉入自己背后，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双手缓缓从她发间流过，再滑到她的肩头，将她拥得更紧一些，仿佛要将她锁进自己怀抱里一般。
一时间，两颗心离得如此之近。
苏乔趴在他心口，静静想数一数他的心跳声，却是连自己的心跳也乱了分寸，两颗心都以不同寻常的心率跳动着，这叫她如何分得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