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她感觉自己到了一个软绵绵无法挣脱的物体里,然后就是时高时低的跳跃,最后才落到一块较平稳的地方,却又开始了一段很长的颠簸。
待醒来时,已是被劫持的两天之后。
屋里焚着若有若无的暗香,窗口有小风吹来,可以极清楚的听到树叶沙沙沙的响声。
苏乔从床上爬起身子,两天两夜的昏睡让她一个不稳就滚到了床下,额头好死不死的还撞到了桌子腿。
立马有丫头听见响声跑进来一看,不由的边笑边将她扶起来,“小姐,地上凉着呢。”
苏乔抚着撞痛的额角,脑袋瞬间清醒,叫她小姐?
她抬眼打量那两个丫头,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满脸无忧无虑,问道,“这里是哪?”
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颇为惊讶,“这里是小姐的家啊。”
“我的家?”苏乔转着步子打量起四周来,房间朴素却精致,摆设简单却高雅,色调是舒适的原木色,空间也很大,分里间和外间,侧面还有一个抚琴台,绕到抚琴台后边,掀开嫩鹅黄的珠帘后,是一条雕花木砌的楼台,置身楼台之上时,几乎将苏乔吓的魂飞魄散。
举目四望是青山绵延,鸟雀鹰飞,抬头天空近得似乎伸手可摘,低头高树层层叠叠往下递增。
一阵心脏猛跳,苏乔无力的瘫坐在楼台上,她居然到了这种深山老林里?而且还住在这么高的山顶上?
“小姐,您没事吧?”两个丫头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搀起,拖回了房间内,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苏乔顿了顿神色,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头也不扭扭捏捏,低了低头就下去了。
苏乔先是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装,确是是自己出门的那套没错,胸前的白布依然裹着,只是头发松散了下来,但是这些丫头们都叫自己小姐,那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而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她爹,另外两个就是九陌和向南楼。
她爹是断然不会有这个本事和这种隐秘之地的,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想到这里,苏乔完全卸下戒备,毫不客气对桌上的可口饭菜下手。
吃饱喝足后,苏乔出了房门,转了三四个长廊才找到可以打听的丫头,看来这里的房子很大,但是丫头却并没有很多,不过依着她们走路的身姿和说话的语气,想必都是练武之人才是。
丫头们见她直呼小姐,低了低头,算是行礼。
苏乔道,“我要见你们主子。”
一个丫鬟伸手过来拂了拂她乱蓬蓬的头发,道,“小姐,先去沐浴更衣吧。”
苏乔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确实有股馊味,想来是自己在那个黑漆漆的东西里呆久了。也就没有拒绝丫鬟的好意,跟着她们去了澡房洗澡。
出来时,却只有女装给她穿,要是拒绝的话,便只能光着身子了。
苏乔折腾了半天,好歹才将一件浅绿的长裙给穿在了身上,虽然总感觉似乎有没有穿妥帖之处,但是自己已很久不着女装,一时半会也摸不清门路,待跨出门槛时,还得双手提着裙子,不然没准就会摔倒。
“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子了吧?”
回答苏乔的只有山顶的风声,怎么突然间一个人都没有了?
苏乔无语,提着裙子,湿着头发原路找了回去,却是怎么也走不到原来的地方,整座宅子,就像个迷宫一样,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苏乔找累了,干脆随便进了一个房间,穿过抚琴台,趴在雕花的楼台上睡了起来,凉风习习,青山幽香,虫鸣鸟叫,这一辈子,她还没有过过如此舒心的日子。
她现在什么也不用想,即使想了也没有用,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抱着如此的心境,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连三天,除了用餐和沐浴的时候有丫头出现在她面前以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这座宅子里瞎晃,没有所谓的主人出现,从丫头口里也打听不到半点情况。
闲来无事爬上屋顶,还被身上的裙子带累的滚下来几次。也就不敢轻易跳到其他的屋顶上去打探情况了,反正,他肯定会来找自己,苏乔如此笃信。
这一夜,她又裹着被子睡到了楼台上,月亮明灿灿的挂在眼前,房间里有如布上了一层温软的轻纱一样,温馨而朦胧。
她的呼吸深深浅浅,和着夜风,轻撩着一道修长的暗影。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细很长,为了不发出一丁点声响,他特意脱了靴袜,隐隐屏住呼吸。
居然又睡在地上,生怕自己不着凉么?他揽住被子将她打包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正待起身时,却只见那本应沉睡的人儿突然眸光如剑,双手一拉就将他朝床里侧摔去,同时一掀被子将他死死蒙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待手脚发麻时,却只听得一旁传来轻笑声,“你打够了没有?”
苏乔闻声一看,九陌正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喝茶,她颇为吃惊的掀开被子,赫然是一床捆得像人形的被子,什么时候被他移形换位了?
“技不如人还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跟向南楼家的那个泼妇有得一比!”九陌笑意更深,他突然发现自己也许是被向南楼传染了,见她越是生气他便越是开心。
苏乔身手利落的跳下床,却忘了自己正穿着走一步就跨到底的裙子,“嘭’的一声,她直挺挺的摔在了地板上,幸亏是木制的。
九陌在椅子上坐的四平八稳,摇头叹道,“见着我即使太高兴了,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苏乔恨恨的从地板上爬起,三下五除二就将下摆的裙子撕成了布条状,冷了眉,瞪了眼,道,“有本事就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九陌搁下茶杯,起身伸了个懒腰,瞧了窗外的月色,又瞧了瞧她摆出开打的姿势,道,“太晚了,休息吧。”
说罢就朝门外走去,只听得背后一阵冷风,九陌停了步子,“安分点吧,成天打打杀杀的你累不累。”
苏乔一条长腿尴尬的停在他的后背上,半响,只得看着他清漠的背影缓缓走出门去。
唇间一叹,这么多年的沉稳冷静跑哪去了?
第二天一早,丫头领了她七弯八拐的来到另一处院子,九陌正在石桌上摆弄早点。这座院子不同于苏乔住的那座,虽然小了点,却是卧房、书房、厨房等房房分明,且有花有草,有小池流水,他们吃早点的地方,正是被一池水半包围住,水里还飘着几朵紫色的睡莲。
苏乔一边打量一边坦然吃着粥点,九陌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只是在手里轻轻摇晃着。
憋了半响,九陌道,“我发现你还是穿男装好看。”
见苏乔没空搭理他,他只把身子往后一仰,屁股下的藤椅便前后摇晃起来,端在手中的茶水却是滴水不漏,“以后要娶个男人婆做老婆,真是怎么想怎么心酸。”
苏乔抬起眸子,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汤汁,一弯丹凤星眸笑得人畜无害,“刚刚是谁放了屁,怎么这般臭!”
九陌俊脸一沉,不说话了。
苏乔心情大好的吃完早餐,也不过问紫陌城中进来事态如何,倒是令九陌有了半丝不解,依着她的性子,不可能不会担心将军府。疑惑之余,倒是随意跟在了苏乔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你认识秦君拂吗?”苏乔突然在前头问道。
九陌凝眉想了一想,道,“认倒是认识,就是鲜少打交道。”
苏乔点点头,心里明白了几分,道,“哪天替我引荐引荐,我有件事要劳烦他。”
九陌答应的爽快,“好,不过成不成就看你自己了。”
苏乔走到一处亭子中,坐下来,九陌跟着坐到了对面。
“紫陌城里有三位世子爷。”苏乔看着对面风轻云淡几乎快要与这山顶之色融为一处的九陌,近日来冥思的推断缓缓脱口而出,“一位是刚才说的秦君拂,另两位是世袭王位的忠清王和德清望王的世子。据说德清王的世子秦玄观谋略过人,门下人才济济,且曾因一个女人就敢与七皇子秦誉当面杠上,因此他与三皇子秦安结盟,屡屡与秦誉对着干。”
苏乔顿了一顿,觉察着九陌脸上似乎有一些变化,又道,“而且,这个秦玄观似乎与太傅府的长公子向南楼交往慎密,在这一代的权贵公子哥里也颇有些分量。”
“所以?”九陌挑了眉梢,一手靠在栏杆上撑了下巴,一脚翘了二郎腿。
“他性格阴晴不定,时而温润如玉,时而狡若狐狸,是不是跟这里的某个人很像?”苏乔起身走了过去,一根手指指了九陌。
九陌伸手一握,就将她莹白纤细的手指给覆住了,“看来这个秦玄观很不简单嘛,居然能得到你北疆红鹰的孜孜夸奖!”
苏乔美眸一瞪,手指灵活的从他掌中溜出,反手用力一握,就沿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紧接着双脚跳起压制在他大腿上,那碍事的裙角早已被她改造,另一只手里早有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抵在九陌的脖子上,“但是,让人想不通的就是,你为什么知道北疆红鹰?”
九陌一只手被她反擒住,另一只手被她以肩狠狠抵在栏杆上,双腿因翘了二郎腿,且苏乔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在他大腿上,脖子间还有一把白花花的刀刃摩擦着皮肤,却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紧张之意,反倒是对苏乔的投怀送抱颇显得高兴。
他对着近在咫尺的白皙小脸吹了口气,“堂堂先锋营统领居然偷拿人家家里的水果刀,是何道理?”
虽然保持着威迫九陌的姿势,苏乔却觉得自己也挺辛苦,一方面要防止自己与他靠得更近,一方面又要提防他反攻,刚才若不是她速度快,他又一时大意,只怕是没有这个机会。
“识相点的赶紧说,不然别怪我手起刀落,你的头可就要拿去喂狗了。”苏乔将手中的刀子又逼近几分,隐隐有血丝从刀刃上溢了出来。
九陌装作吃痛的凝眉,狭长的凤眼无辜的盯着她,“好歹那日我们水下缠绵了那么久,你倒是一点也不留情。”
苏乔身子一颤,脑海里突然闪出两人唇齿相亲的那一幕,手里的刀抖了几抖就掉了,回过神来时就觉得自己被九陌翻了身子压制在他的大腿上,随着几掌“啪啪啪……’的响声,她的屁股上开始一抽一抽的疼痛。
“叫你谋杀亲夫!叫你谋杀亲夫!……”
九陌毫不留情的几巴掌拍在苏乔屁股上,嘴角似笑非笑的喃喃念着。
“你这个疯子!”苏乔扭动着身子大肆挣扎起来,九陌打够了,手一松,她就爽快的滚到了地上,“嘭”的一声,额头又撞上了木柱子。
“今天到此为止吧。”九陌也不管她,纵身一跃,就不见了。
趴在地上的苏乔泪眼汪汪,好歹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今天居然被人打了屁股,真叫她又恼又怒又恨又羞,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着,额头上懵懵的痛着,肇事者居然不闻不问就逃了。
硬是在地上赖了几盏茶的功夫,苏乔才慢吞吞的爬了起来,眼眶红红的,额头上居然起了一个大包,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早上跟着丫头来时她特地洒了石头做记号,这次倒是顺利的就找到自己住的那间房子了。
进门的桌子上早摆好了药水和纱布,苏乔也不推却,自己对着铜镜包扎好额头,就上床侧着身子睡了。
中午和傍晚时,任丫头们怎么喊叫都装睡不醒。
如此一个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实在是憋不住了,也实在是窝了满腔的气,她利落的将一直披散的头发束好,又寻寻觅觅找到了自己原先那套男装换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境猛然畅快,看来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女装。
找到九陌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送我下山。”
九陌正在书房里写字,见她换回男装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看了看她的额头,搁了笔,走上前来,眉目间多有疼惜,“似乎撞得不轻。”
苏乔退后几步,“不用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九陌举起修长的手指轻抚自己唇间,惹得苏乔心里又是一怔,不觉又退了很远,“要是不送我下山,我就自己跳下去。”
九陌淡定的点点头,转身又走了回去,提笔写起字来,“跳吧,我会替你收尸的。”
“我真的会跳。”苏乔腾腾怒火从胸口烧起,只觉得自己突然间如临战场一般热血沸腾,却又不知为何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刺骨。
九陌头也没抬,似乎他笔下的字比一条性命要重要多了,“嗯,去吧。”
苏乔抬脚就奔出了门,明明来的时候警告过自己要好好说话的,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完全变了味道。
她当然不会傻的自寻死路,跳上屋顶稳了稳心绪之后,她开始游走于这栋既宽敞又深邃的屋宅,不,应该说是豪宅,因为举目四望,这片山顶之宅居然比将军府还大。
但是,四周都没有上下山的路,宅子仿佛是一座圆形宫殿一般,完全没有一处出口。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一种颓败感油然而生,她有气无力的趴在雕花楼台上,傻傻的睁着眼睛。
九陌将她劫来是替她解了围,但是他既然是德清王的世子,又是三皇子同盟,却为何要把她带到这了无人烟的地方。将军府的公子在七皇子手上正大光明被绑走,不说会引起轩然大波,也至少会惊动全城,按道理都过了十来天,九陌也应该着急着把她送回将军府,以从绑匪手中救出将军府公子为名而让将军府从此欠三皇子一笔人情。
断然没有必要将她困在此处,到底这其中有着什么玄机,她怎么也没想透。
背后有脚步声走来,故意走的很重,像是在提醒她。
“没能如你的意,我还没死。”苏乔眯了眼,缓缓说道,说了要好好说话的,一开口却又是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