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你姐姐我是成了婚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掩着口,压低着声音在她耳畔说着。
苡兰一怔,随后睨着我,一脸的嫌弃,“姐姐,你这假话说得真不太像。哪有成了婚的人像你这样到处乱跑瞎逛的。”尔后,话题一转,“姐姐,这个抱着花的男人长得还真不赖。”
兴许是知道我们在谈论他,白衣男子好奇的往我们这边多望了几眼。
“苏公子!苏公子!过来看看我找着了什么宝贝!”
草棚里倏的这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草棚一角,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热情的朝着白衣男子招着手,身前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件用布套包裹起来的长长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一面琴。
见状,白衣男子眉峰一挑,将手中兰花递给一旁的下人,走了过去,“饶先生,什么样的宝贝让您如此兴奋?”
撩了袍角,直接坐在中念男子对面。
“我饶林看好东西可从没有走眼过,苏公子,您且看看,这方古琴可是难得一件的宝贝。”饶林笑着,一面小心的打开包裹……
乌色透亮的琴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琴身绝妙繁琐的纹理清晰可见。
仅仅一瞥,嘴角的笑意骤然僵住,白衣男子眼晴一亮,“好琴!”
我被这一声称赞吸引过去,看到琴的瞬间,略略一怔。
这琴,不是我几月前在第一庄内赠给挽香的么?怎么……会在这。
“的确是把好琴,饶先生,出个价吧。”白衣男子嘴角微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饶林含笑,右手伸出五个手指。
男子眼里带笑,“五百两?”
饶林摇头,五个手指再晃了晃。
男子以手撑颔,偏着头看他,“五千两?”
饶林再次摇头,“苏公子,您是老顾客了,一口价,五万两!”
这话一出,草棚里是一阵倒吸气的声音,一把琴,要价五万两,抵得上多少人一辈子的口粮。
“五万两?”男子开口,声音悠悠,“饶先生,您框我呢。”
饶林一愣,指着琴道:“苏公子,您可瞧清楚了,这琴身的木材,至少千年呀!您看这纹路,看这做工,再看看……”顿了顿,“这琴可不常有,再者,苏公子您也出得起这个价钱,您看是不是……”
“这个价钱我的确出得起。但……”白衣男子眼角微抬,“饶先生,这琴弦可是锈的。”
桌面上,古琴静静的摆放在那里,乌黑发亮的琴,上头的纹络繁杂,精致且舒服。只是一根根布着锈迹的琴弦横在那里,莫名的显得凄凉了些。
“苏公子,既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琴,自然有些年份,弦身上生了锈也不可厚非。再者说……琴弦是可以更换的。”饶林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打量对面男子脸上的神色。
折扇的扇骨一遍一遍的敲击着桌沿,发出阵阵轻响。
总有些人,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却在暗自算计着,总让旁人莫名的心慌。
半晌,男子抬眸,“说完了?”
饶林一怔,“苏公子,那……您看这价钱。”
“五百两,最多这个价。”这苏公子脸上有几分不耐烦,起了身,将手中折扇“啪”的打在桌面上。
五百两,与先前出的价钱相比,大打折扣。
而这琴,便是要价五万两也远远不止这个数。
“苏公子!您怎么可以……”
饶林惊讶的话刚说出口,苏公子便作势要走,一副你不愿意我就不买了的模样。
“苏公子,等等……”饶林慌忙拦住他,面容苦涩,“苏公子,这五百两……”
白衣男子挑起一双好看的眉,回头看他,“饶先生,即便是给你一两银子,您也是赚了的。”
声音悠悠,打入人心底,所有人都是一脸莫名。除了饶林,除了我。
“苏公子,这琴……”
“这琴即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名贵不已,这琴原有的主人定不一般,先不论饶先生是怎样得到的这把琴,这琴落在谁手里谁都不会心安的,保不准哪日琴的主人就找上门来,到时候……”男子嘴角含笑,眼里半露寒芒,“饶先生,你既在这人来人往的草棚内同我谈交易,不就是想要别人都知道这琴以后不在你手里么?五百两银子,换你惹上身的一个麻烦,很值得了。”
原本红润的脸色瞬时变得刷白,饶林咬了咬牙,“五百两就五百两,成交!”
“在下身上并无过多银两,有劳饶先生去苏府一趟,报上在下的名字即可。”男子淡淡笑着,一面伸手去抚那把琴……
“这琴不卖!”
男子接近琴的手,于半路滞住,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身上,眼角悄然滑过几分诧异,“姑娘方才说什么?”
我走近了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琴,不卖。”
男子蹙了蹙眉,嘴角却是扬起笑来,“哦?”
“这琴琴身的左右两边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个指甲印,琴底右下角有一个汲字,而那个字具体的写法,是这样的……”我抽出一边的筷子,蘸了茶水,腕间一动,于桌面上轻松写就。
俊逸飘洒的一个“汲”字。
听到这话,一旁的饶林猛地一惊,慌忙看我一眼,急急忙忙的检查琴身上的记号。声音都打着哆嗦,“苏……苏公子,真……真的是这样!”
“这么说,姑娘是琴的主人了?”男子莞尔,看着我,不言揶揄之色,然后将目光移到字上,微微顿住。折扇抵着下巴思考着,“姑娘的字迹……”
“如何?”
“倒是像极了在下一个朋友的字。”男子说着,看我的目光略有不同。
我将手中的筷子搁在桌上,抬头看他,“公子是想转移话题么?”
男子微怔,随即笑开,直接认了,“姑娘聪慧。”
“这琴不卖。”
“这琴,在下已经买了。”说着,用扇指了指冒雨逃出去的饶林的方向。
一来一往,刀剑暗出。四目相对,各自倘然万分。
男子浅笑着,兀自动身去收琴,布套将琴身慢慢收住,小心、仔细的。“姑娘,商场上的规矩。”
商场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清。
商人,狡诈的商人。
“那么,公子开个价吧。”
“既然姑娘是这琴原来的主人,那么便算姑娘便宜些……”男子挑眉,悠悠出口,“五万两。”
五百两买下的琴,转手五万两。身边,是整个草棚里的一片唏嘘声。
苡兰扯了扯我的袖子,瞪了男子一眼,“你这人怎么这样呀!”
“姑娘当是知道,这琴,并不止这个价。”受人指责,男子脸上并无不悦,含笑看我,“姑娘一身的衣料并不平常,想必五万两银子,姑娘定是不会放在眼里。”
“公子不愧是商人。”我斜睨着他,蓦地一笑,“想不到我丢弃的琴也会有人喜欢,公子懂琴、惜琴,那这琴便赠与公子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便转了主次关系。
男子微挑高眉毛,眸里略有光芒闪过,也不客气,“如此,在下便谢过姑娘抬爱。”
“不必,从今往后,苏公子便欠小女子一个人情了。”我勾唇含笑,面色倘然。而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男子的眼神绽放笑意,合扇作揖,“姑娘果真妙人。”
“妙人不及苏公子。”
外头雨势渐弱,我与汐华撑了伞便向外走去。
你夺了我的琴,我要你一个人情,这笔交易,划算得很。
夜晚的市集比白日里还要来得热闹。夜色如幕,灯火阑珊中却将原本沉寂的黑夜点缀得无比亮丽。
我与汐华走在街上,街边摊位琳琅满目,来往交易的人络绎不绝。
“别的地方虽然也有夜市,但这里却是特别热闹些。”汐华一脸兴奋的说着,她的身边是一盏红灯笼,灯光映在她脸上,像是给她笼罩了一层薄雾,我略略愣了神。
“这地方本没有这么繁华,自从前些年西门苏家买下这一片之后,才变了模样。”
汐华看了我一眼,从摊上拿起一支白色簪子递给我,“西门苏家?什么样的家族竟会有这样的本事?姐姐,你从前来过这?”
“我从未来过这里。”我瞥了眼她手上的簪子,上好的白玉里透着青色丝状纹络,难得这样的小摊上也有这种好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的?”汐华看着我,一脸疑惑。
“听说的。”我将簪子放回摊上,折身便走,这样的簪子,可能四年前我会喜欢,四年后,厌了。
也不过是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极兴奋的声音,兴许是因为激动,声音喊得特别大,一时间竟盖过了嘈杂的人群,“公子!公子!快过来看!这支簪子质地真好!”
“哦?你在这里也找着了宝贝?”
后面说话的那个声音清而浅,带着几分笑意的,如春日里缓缓流水慢慢沁入地里,晕开一片湿润。
这声音,给人印象太深,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那人是谁,我皱了皱眉,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走到哪都能遇上。
“公子,你瞧瞧看,真是好货色!”
“是么?”男子揶揄着,突然声音一顿,骤然变得严肃,“你怎么了?”
“公子……这簪子……”
“簪子?上头淬了毒?”男子的声音带着愤怒,与之前的温润截然不同。
摊子老板慌乱说着,“这簪子不是我这的,刚才那两位姑娘放下的……”
听着声音,我脚步一顿,下一刻,已经被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堵住了去路。
“姑娘留步。”男子的声音平稳,镇定如常。
我转身看过去,摊子老板指着我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
白衣男子,一手持着折扇,一手扶着一个面色铁青的小厮,于人群中显目异常。他看着我,眼底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渊,嘴上却是带着笑,“一天之内苏某竟然能遇到姑娘三次,真巧。”
“是呀,还真是巧。”巧到连我都不信这是巧合。
不是巧合,便只有刻意,我心底沉了沉。
“这支簪子可是姑娘留下的?”带着几分打量,男子的目光似有寒芒闪过。声音却是愈发柔和,与熟悉的人聊今天的天气一般的自若随意,眉峰一挑,“簪子似乎淬了毒?”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样好好的两个女子竟然会当街做出这种恶毒的事……”
人群中议论肆起。
“你什么意思?以为这毒是我姐妹俩下的不成!”汐华见状,马上便恼了,走了几步上去,指着眼前的人就开口大骂,“一个簪子只因为我姐妹俩碰过便是我们刻意做的了我姐妹平白无故没事找事在显眼的地方做着显眼的事毒害你家小厮干什么要钱没钱要貌没貌就算是想杀也会闲浪费了毒药你一个人模人样的贵公子一天三次遇到我们姐妹俩第一次想勾引我姐姐第二次抢了我姐姐的东西第三次还想诬陷我们姐妹你到底是何居心!”
一长段的话一口气说完也不带喘气的。我抚了抚额,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本事。一番长话,极其自然的翻转了局面,反咬了一口过去。
身边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在尽力理清楚汐华刚才说的话。一时间,竟是都配合着的没有说话。周围静了下来。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目光扫过汐华,落在我身上,带着疑惑,“姑娘?”
“我看过的簪子,不喜欢便不会要,又怎么会刻意去思量谁会喜欢它?”只消一句,所有便都透彻开明。
我便是下毒,又怎么会知道谁会在我之后拿起那支簪子呢?答案,往往都是最简单的。
男子神色微变,顿了顿,唇边漾开了笑,“是苏某唐突了。”
汐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瞥了那瘫软无力的小厮一眼,突然“咦?”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向她。
汐华凑近那小厮,仔仔细细再看了一眼,“及芯草加翠零叶?这么罕见的东西拿来制毒,投毒的人还真是闲得慌。”
虽然失了记忆,但不该忘的还是不会忘。
“姑娘懂得医理?”男子看着汐华,目光灼灼。
汐华仍在恼着先前的事,一口绝了,“懂也不给你奴才治!”说着过来挽过我的手臂,“姐姐,这边吵得慌,我们别处去。”
我瞥了眼汐华,再看向眼前男子,“一片甘草,嚼了可解。”
“多谢姑娘。”男子含笑,微微一礼。
我转身便走。
“姑娘!”
我再次回头。
俊朗的男子持扇作揖,温润一笑,“在下苏流觞,敢问姑娘芳名?”
男子俊逸出尘,眉眼一挑,让人顿时觉得周遭的喧闹再无声响。
苏流觞,西门苏家的大公子,我两位三嫂的亲哥哥,更是……我不愿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