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知县与孙师爷这一番对话,周阳离得近,听得明白,尤其是当下他正是为赵大果的事尽力,一听孙师爷提起赵大果的名字,耳朵便急忙竖了起来,猜想着案件即已明了,姚知县该下令立即释放赵大果,可不想姚知县竟然说赵大果已经死了,周阳只觉遭了当头一棒,这一日的忙活只觉全无意义。待姚知县的小轿开出些许距离,周阳轻声向孙师爷问了一句道,“孙叔叔,赵大果果然死了吗?”平日里口齿伶俐的孙师爷竟也一时无以应答,半晌才怔怔地对周阳说了一句话道,“算是死了吧。”而后匆匆告辞离去。周阳心下大惑不解,“这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什么叫做算是死了呢?”周阳想不明白,只有回头来找阿常和阿勇商量。
周阳引了姚知县来到小楼前的时候,眼见着段痞子在楼上疯癫得没个模样,心下欢喜道,“也不知道阿常做了什么,竟能把他吓成这副模样。”周阳抬眼向四周高处寻找阿常身影,均不得见,忽觉后脑勺被东西打了一下,周阳回头一看,就见阿常和阿勇正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跟没事人一样,周阳当时便想去跟阿常、阿勇会合,戏说前后之事,无奈他还得陪在姚知县身边,把该做的戏做足做完。
这时候阿常和阿勇正站在段痞子的小楼对面,见周阳走过来,阿勇很是欢喜地向周阳道,“果然是段痞子杀了段二痞子。”又道,“平日里瞧那段痞子牛哄哄的模样,想不到胆子只有针眼一般大,阿常哥都没把他怎么样,仅仅是穿了一身段二痞子的衣裳,在他面前露了两面,就把他给吓成那副德行了,可见做人真是做不得亏心事。”见周阳一脸心事,阿勇问周阳道,“怎么了,大功告成,赵大果沉冤得雪,也不见你开心?”周阳叹口气对阿勇道,“只怕咱们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勇大惊,忙问故,周阳便把刚才听到的姚知县与孙师爷的对话学给阿常和阿勇听,又把孙师爷说的那句“算是死了吧”,告诉给阿常和阿勇。阿常和阿勇听完以后,也都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勇问阿常道,“阿常哥,你说赵大果是不是死了?”阿常也没想明白,摇了摇头。周阳道,“只怕是衙门对赵大果用刑了,把赵大果折腾得死去活来,所以说成是算是死了。”阿勇同意周阳的说法道,“只怕是这个样子。”阿常摇摇头道,“衙门审案,难免用刑,打死的、打残的,并不少见,衙门从不在这上头遮遮掩掩,我听他们说这话里头,似乎另有隐情,他们似乎是想以死亡来掩盖些什么。”周阳、阿勇细细一想,也觉得阿常的话确实有理。“可他们想要掩盖些什么呢?”阿勇问道。阿常摇摇头道,“这可就难说了。”阿常想了又想,对周阳和阿勇道,“我奉大风叔之令来解救赵大果,只要赵大果当下还有一线生机,我当尽百倍努力护他周全,不使那赵老爹一把年纪,还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瞧着我得乘夜上衙门监牢走一趟,亲眼去看上一看,便知其中缘由。”
说实在,现下已经将近三更,周阳多少已经有些倦意,可一听阿常说要乘夜上衙门走一趟,自然懂得阿常的意思,是要夜闯衙门,周阳立马来了精神,对阿常道,“我也要去。”阿常摇头道,“衙门、监狱不比寻常,弄不好会掉脑袋的,况且你这小少爷,三更半夜不回家,家里该着急了。”周阳其实能被说服的,哼道,“我晚回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况且现在也够晚的了,回去免不了要被我爸揍一顿板子,我索性跟你们一起做完眼前的事再回去受板子,好歹有一件事是善始善终。”阿常知道劝不住周阳,而当下时间紧迫,自己还需抓紧,便由周阳自己做主,三个人一起来到县衙。
衙门从正门前看去,已经黑灯熄火,可从后院看去却是灯火通明。阿常与周阳、阿勇绕到衙门后院,阿常纵身上了一棵大树,冲两丈来高的围墙里面眺望,半晌之后落下身来告诉周阳和阿勇道,“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都大半夜了,西园监牢前还驻守着不少官兵。”阿常又道,“待我潜进去,仔细查探一番。”阿常与周阳相处也有大半日,已然知晓周阳的品性,动身前又回过头来叮嘱周阳道,“你得记住,这里是衙门,不比其他地方,擅闯者一旦被发现,要被问重罪,你不可造次,只在这里等候,否则救不了赵大果不说,还要害了咱们,甚至连累你一家。”阿常说完,将身子一纵,便上了围墙,在围墙之上只将脚尖轻轻一点墙头,便跃上墙内一棵大树,也是轻轻一触树干,便又向前面另一棵树跃去,如此两次三番,已经去得无踪,就如同一阵微风吹进墙去,悄无声息。
阿勇忠厚,看阿常去了,便靠着围墙坐下来,静待阿常出来,可屁股尚未着地,就听见身旁沙沙作响,阿勇抬头一看,便被吓了一跳,眼见着周阳已经快要爬到墙头上去了。阿勇一把抱住周阳的腿,压低了声音喝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快给我下来。”周阳双手抠住墙头,任凭阿勇抱住双腿,就是不肯下来。阿勇道,“你没听阿常哥嘱托吗?擅闯者会被砍脑袋的。”周阳笑答,“你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擅闯者被发现,才会砍脑袋,他们发现不了我的,去砍谁的脑袋。”周阳说着便摇摆双腿,想要挣脱阿勇,可阿勇也是尽全力保住周阳双腿,任凭周阳摆弄,就是不肯撒手,周阳低下头来,一脸严肃地朝阿勇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喊了。”阿勇摸不清楚周阳的品性,暗想这小少爷得意惯了,倘若稍有不满,指不定果真会喊出来,终于松开了手,任凭周阳翻到围墙上头坐起。
周阳高坐围墙之上,探下身子,伸下手来问阿勇道,“你来不来?”阿勇恨道,“不来。”又劝道,“阿常哥叫咱们在这等待,你赶紧下来。”周阳道,“都来到了这里,就只是为等待,那多无聊,我们也进去瞧瞧吧。”周阳一边说,一边在围墙上站起身子,又对阿勇道,“你不来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也。”说着便矮着身子,沿着墙头向前走。阿勇打心眼里是不肯随周阳去冒险,不是怕,是听从阿常的吩咐,可眼见周阳冒冒失失地往衙门里面闯,只怕惹出事来连累阿常,阿勇替阿常忧心,觉得自己还是盯紧周阳为好,迫不得已,只得翻上墙头跟在周阳背后。
两个小子矮着身子,顺着院墙,向西园去,不久果然看见有不少官兵手头打着火把、灯笼,守护在西园内。眼见着西园戒备森严,看守众多,周阳知道走墙头已不安全,便抱住一颗翠竹,滑到地上来,阿勇不得以,也只能跟着。平安落地以后,周阳很是高兴,对阿勇道,“瞧,这县衙也没什么了不起,小爷我照旧出入自如。”周阳话音未落,就听见有狗叫嚷着冲着他们而来,周阳心下一凉道,“遭了,这院里有狗。”周阳拔腿便要逃跑,只恐那狗会咬人还是轻,要是招来守卫可不得了,阿勇一把抓住周阳道,“别乱动,现在一动,只怕那狗要叫得更厉害。”周阳无计道,“那如何是好?”阿勇恨道,“都是你不听劝,惹下这祸,现如今且看我能不能制住这狗了。”阿勇不再说话,而是从喉咙里发出声声低吼,那狗一听阿勇的吼声,哑了一刻,便不再明着叫唤,也跟阿勇一般地低吼,一人一狗低吼着僵持了有半晌,那狗逐渐势弱,最后哼哼唧唧地夹着尾巴逃走了。阿勇叹道,“幸亏只是一只看门狗而已,我还能制得住,要是遇上了犬、獒之类,我也没辙。”周阳甚感新奇,大赞阿勇这一手厉害,纠缠着阿勇非要阿勇教自己,阿勇本不乐意多说,耐不住周阳纠缠,冷冰冰对周阳道,“你这小少爷是好日子过多了,也想跟我一起做叫化子不成。”周阳不懂阿勇的意思,阿勇叹道,“你这小少爷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我们做叫化的,最是卑微,连富人家的狗也不如,我们走街串巷,被人唾弃不说,心狠的就会放狗来咬,这斗狗的伎俩,是做叫化的入门功课。”阿勇又道,“好端端的人,非得跟狗打成一片,岂不是卑贱可怜吗。”
周阳听阿勇说得凄凉,也动恻隐之心,对阿勇道,“你若愿意,我保举你到我家茶行里面谋一份差事,吃穿无忧,也没有人再会瞧不起你。”阿勇听了并不领情,哼道,“谁稀罕去你家里做奴才。”又道,“你家的奴才也不稀奇,赵大果不也被人陷害了吗。”周阳叹口气,又问阿勇,“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做小叫化吧。”阿勇看看周阳,见周阳关心自己是真,便对周阳道,“我岂肯一辈子做叫化子,我要像阿常哥一样,做个顶天立地,自由自在的马帮好汉。”周阳见阿勇说到这里,满脸放光,器宇轩昂,心下竟有些羡慕。周阳问阿勇道,“是啊,你为什么不跟阿常去走马帮啊?”又问,“加入他们马帮需要什么条件?”阿勇道,“大风叔早已答应过我,只要我能买下一匹骡马,哪怕是驴子,就让我加入大风马帮做个马脚子。”阿勇拍了拍腰间道“我如今给粮仓背米口袋,每天背一百只口袋,能挣一角银子,我背了三年,已经存下了二两三钱银子。”周阳问阿勇,“买一匹骡马需要多少银两?”阿勇道,“这得视骡马而定,普通骡马也就二三十两银子,好的骡马那得五六十两,最上等的可就难说了,就算肯花上千两黄金,还不见得能买到。”周阳心下一算,这小叫化三年时间才存下二两多银子,二三十两银子,岂不要他再花十年功夫,也未必能办到,周阳往怀里取出先前在赌场时候亮出来过的那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阿勇道,“这个给你,你去买匹马,加入马帮吧”。阿勇望着那张五十两的银票,两眼发光,可即刻又淡定下来,对周阳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的银子,况且这银子也不是你的,我要靠我自己,只需存够十五两银子,我便可以买下一头瘦驴,就能跟大风叔他们走马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