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这一天里无数次地听阿常、阿勇以及三教九流的人提到“大风叔”,周阳早已好奇,当下问阿勇道,“你们说的大风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勇一脸仰慕地道,“大风叔是大风马帮的马锅头,是个特别勇敢,特别聪明,特别伟大,特别好,特别……”阿勇有些词穷形容不下去,便对周阳道,“反正大风叔是迤东地区最厉害的马锅头。”见阿勇光是说起大风叔,都如此崇敬,如此兴奋,周阳心下对大风叔也格外好奇,周阳问阿勇,“大风叔比阿常还厉害吗?”阿勇道,“阿常哥很厉害了,可他在大风马帮里只是二锅头,还得听从大风叔的,你说大风叔是不是比阿常哥更厉害。”周阳心下想象不出大风叔如何能够比阿常还更加厉害,于是对大风叔大感好奇,周阳喃喃说道,“有机会,我也想见见这位大风叔。”
周阳还有话说,却见吴巡检从西园里快步走了过来,进了不远处一幢小楼,而后就听见吴巡检的高声斥责道,“快三更天了,你们的文书簿册还没做好吗?老子可不管这许多,到了时辰必须上路,耽误了功夫,姚知县怪罪下来,老子可替你们担当不起。”骂完之后,吴巡检又向西园走回去。等吴巡检走远以后,那小楼里也传来抱怨道,“******,忙活这大半日,不讨好也罢,还要被骂,这究竟什么世道啊。”周阳好奇,也不顾阿勇拦阻,纵身跑进小楼去,见只有一间房屋亮着烛火,便潜到那房间窗下偷偷朝里面看。
房间里摆放了两张案桌,桌子上摆放了不少簿册文稿,两个文书正在灯下伏案书写着什么。只听坐在右边案桌前的文书道,“这大半夜地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已经够倒霉了,还要被催命,真是出力不讨好。”左边案桌前的文书道,“可不是吗,两百多号人的文案,就你我两人,半天功夫要做出来,不是催命是什么,我这胳膊现在已经麻木得快要没有知觉了。”那文书说着,摆了摆右臂,又道,“你说干嘛非要得把这些嫌犯、犯人都做成亡故呢?”右边的文书道,“听说去了以后,就是九死一生,多半是回不来了,做成亡故,免得亲属来衙门纠缠,横生是非。”左边的文书又道,“其他人也不说了,那个赵大果,已经证实是冤枉的了,怎么也不肯放过啊?”右边的文书道,“张州同那边要三百人,监牢里连犯人加上嫌犯恰好也就这两百多号人而已,姚知县一心想要巴结张州同,唯恐有不足,眼下再找不着其他人,连瘸了一条腿的梁老头都算上,岂肯放过赵大果这样年轻力壮的。哎,怨只能怨赵大果自己运气不佳,撞在刀口上了。”左边的文书看来又写完了一页,拿在手中看了看,呵呵一笑道,“监牢突发鼠疫,这理由真亏了孙师爷想得出来。”右边的文书道,“一天夜里,监牢里两百几号人全部暴毙,对外可不是只能宣称是突发疫病吗。”左边的文书道,“就算是鼠疫,哪有得了一天便死去的,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亲属要见尸首,如何是好?”右边的文书道,“孙师爷早有计谋,只说尸首上染有疫病,为防止疫病扩散蔓延,不许亲属探望,一干尸首由衙门统一处置。”左边的文书道,“只怕这话难以服众。”右边的文书道,“你少杞人忧天。即便有所怀疑,区区百姓,又能奈何,往常那些熬不住严刑逼供而妄死的,不一样是这般处置的吗。”
周阳和阿勇潜在那房间的窗户底下,将两个文书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阿勇老实,况且并不知前后,故而有些话语听得并不十分明白,周阳先前在翠峰酒楼里听孙师爷和杜账房说过一些,当时不知那些话的轻重,并不上心,现下听两个文书说来,将两番话衔接联系在一起梳理,心头豁然开朗,把整一件事来龙去脉都想得清楚明白。
再有一刻,两个文书写完了,从房间里吹灯出来,向西园方向去。周阳和阿勇便摸进了房间里去,想把文书做的文案偷出来。两个小子刚进了那房间,就听门外有人喝道,“谁,是谁在文书房间里?”两个小子唬了一跳,忙往桌案底下藏,才藏好身,便见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手里提有灯笼,向四处查看,倘若那人将灯笼往地上照亮,那桌案宽大,前方又没有遮拦,难保周阳、阿勇两个小子不会被发现,千钧一发之时,忽听见房间另一扇窗户咔嚓一声响动,而后那窗户外面传来了几声猫叫。来人松了口气道,“可恶,原来是夜猫子,真吓了我一跳,赶明得向孙师爷禀告,是时候该清理处置一下县衙里这些可恶的畜生了。”来人说着便走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周阳、阿勇刚松了口气,想从桌案底下出来,却见又有人开门走了进来,两个小子又不敢动弹。来人没带烛火,进来以后将门关上,嘿嘿一笑道,“两个小子,还不快出来。”周阳、阿勇一听声音,知道来人不是别人,乃是阿勇,欢喜地忙从桌案底下跳出来。
阿常斜眼瞅着周阳道,“定是你小子,不听我的嘱咐,领着阿勇潜进来冒险。”周阳满不在乎地道,“这县衙门也不过如此嘛。”阿常哼道,“若不是我装夜猫,替你们解围,你们两个小子难保不被人发觉。”周阳还有心情与阿常打趣阿常道,“那猫叫声是你学的啊,学得真像,我都真以为是夜猫了。”阿常则不接周阳的话,与阿勇道,“我看了赵大果以后,急忙回去找你们,见你们不在原地,就知道你们没听我吩咐,潜进来了,亏我来得及时,否则你们两个小子就惹祸了。”
阿勇上前问阿常道,“阿常哥,您见到赵大果了吗?他还活着,是不是?”阿常点头道,“见到了,他还活着。只是我看见赵大果,还有其他嫌犯、犯人都被加了手镣脚镣,不知道要把他们押解到什么地方去。”周阳这时候得意起来,对阿勇道,“瞧,亏了我们进来了,否则岂能查出真相。”
当下周阳把自己跟阿勇在窗户底下偷听道的两个文书的说话讲给阿常听道,周阳把之前在翠峰酒楼里听到的,孙师爷和杜账房的说话揉进了文书的说话里头去,填补空缺,把整件事情说得更加可靠完整。阿勇之前听两个文书的话,有多处不能明白,当下听周阳讲来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周阳又把桌案上摆着的,文书抄录好的文档拿给阿常看。周阳摸来一盏油灯想要点燃照明,被阿常拦住道,“烛火太亮,容易引人注目。”阿常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圆溜溜的石头,那石头搁在阿常手中,竟如同一颗亮星,散放莹莹光芒,恰好能照亮三人周围,周阳惊叹道,“这是个什么宝物?”阿常却淡淡地说道,“一块山石罢了,算不得什么宝物。”
借着石头的照亮,三个人把那簿册翻了一遍,眼见簿册里录有二百三十七号人的姓名、住址、家中情况,每个人姓名之后都以红笔购销,注明死因都是突发鼠疫等等,其中便有赵大果。阿常看完之后恨得一拳打在桌案上,也是阿常顾及处境,手下留情,否者这一拳,足以叫这张桌案粉身碎骨。阿勇也勃然大怒道,“该死,亏他们自称百姓的父母官,竟然干出这般草菅人命的事情来。”阿勇问阿常道,“阿常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大果他们两百号人都去送死吧。”
阿常没有回答,两眼直勾勾盯着那本簿册看,眼光烁烁,越来越亮,如同眼睛里面烧起了两把火一般,照得这昏暗房间里一片灿烂。“说得不错,不能叫他们去送死。”阿常坚决说道,“官府不仁,百姓愚忠,只能被人鱼肉,我今日也不顾其他,定要替百姓做一回主。”周阳问阿常,“你,你想怎么做?”阿常果断说出两个字,“劫囚”。
盖周阳这样百无禁忌,听见阿常说要劫囚,也被唬了一跳,对阿常笑道,“你说劫囚,是只劫赵大果一人吧,凭你的身手,把他一个人偷出来,倒也不难。”阿常摇摇头道,“我要救这簿册上登载的二百三十七号人。”周阳惊道,“要救二百三十七号人?那势必大动干戈啊。赵大果是被冤的,值得救助,可其他人未必受冤,乃是罪犯,为一干罪犯犯险,怕不值得啊。”阿常道,“平民百姓,能犯多大罪过,况且重罪者秋后已然问斩,如今囚困牢中者不过是些盗贼之流,倘若世道清明,生活富足,病有所养,老有所终,焉有人情愿去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去过那终日惴惴不安的生活。这些人虽有罪,罪不及死,但若任他们被押去做那九死一生的事,岂不是断他们死罪,害他们性命。我既有心救人,不能只救赵大果一个,定要救他们全部,不使一人无辜妄死。”
恰时就听房外传来些异样动静,三人透过门缝看出去,就见约莫有一百来名官兵小跑着进了西园,片刻之后,就见穿着囚服、带着镣铐的犯人,每两人排成一行,由一名官兵押解着走出来,从衙门后门走出去,吴巡检和昆明来的余军校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在队伍两旁不停呵斥着,“走快点,不许喧哗。”
周阳一见唬了一跳道,“有一百来人押解,看样子姚知县果然慎重。”阿勇也有些担心对阿常道,“阿常哥,这许多官兵只怕不好应付啊。”阿常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百来个官兵我自有办法应付。”又对周阳和阿勇道,“今天累你二人一天了,你们该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有我一人足矣。”周阳和阿勇知道阿常是顾念他们的安全,怕他们犯险,可就连周阳现下也对阿常生出些亲近,阿勇更不必说,两个小子也替阿常担忧,阿常嘿嘿一笑,宽慰两个小子道,“我再托大,也断不会以一人之力,去与一百名官兵硬碰硬,我当设法智取。”为使两个小子心安,阿常看向周阳道,“现下夜深人静,城门关闭,倘若在城里救人,救下的人也无处藏身,只怕还会被抓去罪加一等,亏了你小子,探知他们的押解线路,我会在城外小树林里设下埋伏,那树林偏僻茂密可守可攻,救下众人也可藏可退,别说是一百官兵,就算是上千官兵,也奈何我不得。”阿常又道,“你们两个小子,出城不易,路也不熟,帮不上忙,只恐还要拖累,且回去休息,天明定可听闻好消息。”阿勇问,“阿常哥,事成之后,你不回来了吗?”阿常道,“事成之后,我当尽快追赶马帮去。”又道,“过几****便会随马帮回来,自有相见之时。”
恰时西园里已经走空了,阿常引了周阳和阿勇出了衙门以后,再度叮嘱周阳道,“好好回去,不可造次。”说完阿常身子一纵,三下两下,便上了街边一栋楼房,沿着楼房房顶去追赶押解队伍,身形宛若猿猴般灵巧,霎时便消失在黑幕之中,周阳不禁赞道,“好灵巧的伸手。”阿勇自豪道,“那当然,阿常哥这身手,就算是山中猿猴也不能及。”